晨雾散得迟,清晖书院的青石板还浸着潮气,踩上去“咯吱”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叹息。苏棠刚把《太初医经》放进药箱,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丫鬟的哭喊,像根断了的弦,在晨静里格外刺耳——是苏疏桐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喊“姐姐”。
“这是咋了?”洒扫的张婶手里的竹扫帚顿在半空,往院门口瞅,“三姑娘咋哭成这样?头发都乱了,帕子还沾着泥。”她刚说完,就见苏疏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月白的襦裙沾了草屑,裙摆还撕了道口子,露出里面青布衬裙,哪还有平时柔弱娇贵的模样。
“姐姐!你救救我!”苏疏桐扑过来,一把抓住苏棠的手腕,指甲掐得她生疼,眼底却没多少泪,只有慌乱,像受惊的兔子,却在垂眸时飞快瞥了眼苏棠的药箱——那里放着清晖先生刚给的《太初医经》,布脊上还沾着片忍冬干花。
苏棠心里一动,指尖轻轻蹭过药箱铜锁,没立刻挣开。她能感觉到苏疏桐的手在抖,却不是怕的抖,是紧张的——指腹有层薄汗,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时松时紧,像在确认什么。“妹妹别急,慢慢说,谁欺负你了?”苏棠的声音放软,目光落在苏疏桐的袖口,那里隐约露出根蓝色的丝线,和昨天周夫人掉在青石板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细,像根藏在布缝里的针。
“是……是周妈!”苏疏桐突然拔高声音,眼泪“唰”地掉下来,砸在苏棠手背上,凉得像晨露,“她……她刚才在柴房骂我,说我是……是没人要的野种,还推我,我摔在泥里,她还说……还说要把我送到尼姑庵去!”她说着,突然蹲下身,抱住苏棠的腿,肩膀剧烈颤抖,却在低头时用袖口蹭了蹭苏棠的药箱角,那根蓝丝线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药箱铜环,像要勾住什么。
苏棠的指尖顿了顿,没戳破。她想起昨天周夫人被顾砚之怼走时的眼神,阴得像要下雨,现在苏疏桐突然闹这么一出,怕不是周夫人的主意——想借“疯癫”的由头,把她和苏棠都拖下水,最好能毁掉那本《太初医经》。可苏疏桐眼底的犹豫又不像装的,刚才喊“野种”时,她的声音发颤,攥着苏棠裤脚的手指也泛了白,像是那句骂,真戳中了她的痛处。
“周妈敢这么放肆?”顾砚之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他还是穿那件月白长衫,手里的素色帕子在指尖转着,走到苏疏桐面前时,帕子刚好停在掌心,挡住了苏疏桐偷偷往药箱里塞东西的手,“妹妹先起来,地上凉,别冻着。”他的目光扫过苏疏桐的袖口,蓝丝线在晨光里闪了闪,他眼底的光沉了沉,却没说破,只是转向苏棠,“刚才清晖先生找你,说《太初医经》里有几处批注,让你去书房聊聊。”
苏疏桐的身体僵了下,慢慢松开手,站起来时故意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在药箱上。苏棠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袖口,那根蓝丝线“嘶”地断了,落在青石板上,像片碎了的冰。“妹妹要是怕,就先在我院里歇会儿,我去去就回。”苏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和,目光落在苏疏桐泛红的眼尾,“周妈的事,我会跟父亲说,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疏桐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在看到顾砚之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她攥紧手里的帕子,帕角已经被眼泪浸湿,捏出几道皱痕,“姐姐……你快点回来,我……我一个人怕。”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在院中的老槐树上,肩膀还在轻轻抖,却偷偷把那根断了的蓝丝线塞进了腰带里——动作很快,像怕被人看见。
苏棠跟着顾砚之往书房走,青石板上的潮气沾湿了鞋尖,凉丝丝的。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苏疏桐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像根细细的线,又像根藏在暗处的刺。“你早看出来了?”苏棠轻声问,目光落在顾砚之转着帕子的手上,他转帕子的速度慢了些,指尖在帕角打了个结,那是他心思重时的习惯,昨天在东厢房看她施针时,他也这么打过结。
“蓝丝线。”顾砚之的声音很轻,帕子在指尖停住,“昨天周夫人走时掉了一根,今天疏桐袖口又有,太巧了。”他顿了顿,转头看苏棠,眼底有层浅光,“你刚才没戳破,是因为念及姐妹情?”
苏棠的指尖摸了摸药箱里的《太初医经》,布脊上的忍冬花硌着手心,像母亲以前给她绣帕子时扎的针。“她不是真疯。”苏棠的声音低了些,“刚才说‘野种’时,她的眼泪是真的,攥着我裤脚的手也在抖。周夫人肯定拿她的身世威胁她,她没得选。”她想起原主的记忆,苏疏桐的母亲早逝,周夫人虽说是她生母,却一直把她当棋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给过,上次落水,怕也是周夫人的安排,只是苏疏桐没敢真让原主死。
顾砚之没说话,只是把帕子塞进袖袋,伸手推开书房门。清晖先生正坐在案前翻书,案上放着盏热茶,水汽袅袅,把《太初医经》的残页映得有些模糊。“你们来了。”清晖先生抬头,目光落在苏棠的药箱上,“那本书看了吗?忍冬花下面,有几处批注,是我当年跟着玄真子谷主学医时记的,或许对你有用。”
苏棠赶紧从药箱里拿出《太初医经》,小心翼翼地翻开。忍冬花果然压在一页残页上,花下面的批注是用淡墨写的,字迹很轻,像怕被人看见:“太初针法需以‘医心’为引,医纹显时,需寻‘归墟玉镯’,否则针法反噬,伤及自身。”她的指尖顿了顿,归墟玉镯?不就是她穿越时戴的那只缠枝莲玉镯吗?现在还藏在她的枕下,每晚都会泛点微光,像颗小月亮。
“先生,归墟玉镯……”苏棠刚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更乱的脚步声,伴着周夫人尖细的哭喊:“我的疏桐啊!你怎么就疯了呢!是姐姐欺负你了吗?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清晖先生的眉头皱了皱,把书合上:“怕是来者不善。”他看向顾砚之,“你去应付下,我跟苏姑娘说几句话。”顾砚之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苏棠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像在说“小心”。
书房门关上,清晖先生把案上的热茶推到苏棠面前:“那玉镯在你身上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笃定,“玄真子谷主当年说过,归墟玉镯认主时,会在主人手腕留下医纹,和你的一模一样。”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碰了碰腕间的医纹,那里还带着点施针后的暖意。“先生怎么知道?”她抬头看向清晖先生,发现他的案角放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太初谷的标志——一朵忍冬花,和《太初医经》上的一模一样。
“我曾是太初谷的弟子,后来玄真子谷主让我来清晖书院,等一个戴归墟玉镯的姑娘。”清晖先生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周夫人的哭喊还在继续,却没了刚才的尖锐,像在演戏,“当年你娘把你托付给永安侯时,玄真子谷主就说,二十年后,你会来这里,找《太初医经》,找玉镯的秘密。”
苏棠的眼眶突然有点热,指尖攥紧了《太初医经》,忍冬干花的淡香混着茶香飘过来,像母亲以前抱着她时的味道。“我娘……她也是太初谷的人?”她的声音发颤,原主的记忆里,母亲总是病着,却总在夜里对着半块玉牌流泪,那玉牌,和顾砚之给她的那半块,好像能合在一起。
“是。”清晖先生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半块玉牌,递给苏棠,“这是你娘当年落在太初谷的,上面刻着‘棠’字,你看看,能不能和你手里的合在一起。”苏棠赶紧从药箱里拿出顾砚之给的那半块玉牌——刻着“砚”字的那块,两块玉牌刚碰到一起,就发出淡淡的青光,拼出了完整的“棠砚”二字,边缘的缠枝莲纹刚好对上,像从来没分开过。
“这……”苏棠的指尖在玉牌上蹭着,青光透过指尖传到心口,暖得像晒太阳,“这是我娘和顾砚之母亲的?”
“是你娘和玄真子谷主的师妹,也就是顾砚之的母亲,一起刻的。”清晖先生的声音低了些,“当年她们俩在太初谷最好,约定以后要让孩子成为朋友,没想到……你娘早逝,顾夫人也在顾将军战死沙场后,把顾砚之送到了清晖书院,自己去了太初谷,再也没回来。”
苏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酸酸的。她想起顾砚之每次提到母亲时的沉默,想起他转帕子时的落寞,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没了母亲,都在找亲人的痕迹。窗外的哭喊突然停了,接着传来顾砚之的声音,很沉,带着点冷:“周夫人,你再闹,我就请顾氏的人来,问问你柴房里藏的那些东西,是给谁的。”
苏棠和清晖先生对视一眼,赶紧往窗外看。只见周夫人脸色发白,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拉着苏疏桐,苏疏桐的头垂得低,看不见表情,却在顾砚之提到“柴房”时,悄悄攥紧了周夫人的手。顾砚之的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露出根蓝色的丝线,和苏疏桐袖口的一模一样,“这是从你柴房找到的,里面的药粉,是万毒门的‘迷魂散’吧?你想让疏桐用这个害苏棠,还想毁掉《太初医经》,对不对?”
周夫人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一松,苏疏桐跌坐在地上,看着顾砚之手里的布包,眼泪突然真的掉下来,不是装的,是怕的——她刚才偷偷往苏棠药箱里塞的,就是这种药粉,想让苏棠用错药,害了东厢房的学生,没想到顾砚之早就找到了柴房里的藏货。
“我……我没有!”周夫人还想狡辩,却被顾砚之递过来的布包逼得后退了两步,“这不是我的!是……是苏疏桐自己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突然指向苏疏桐,眼神里满是狠厉,像要把所有罪责都推给她。
苏疏桐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看着周夫人,声音发颤:“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说只要我害了姐姐,就能让我认祖归宗,就能让我不再被人骂野种!你怎么能反悔?”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最后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苏棠赶紧跑出去,蹲在苏疏桐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能感觉到苏疏桐的身体在抖,不是装的,是真的崩溃了——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不过是个家,是个能让她不用装柔弱、不用被人骂野种的地方,可周夫人连这点希望都不给她,只把她当棋子。
“妹妹,别哭了。”苏棠的声音很轻,指尖在苏疏桐的背上蹭着,像哄小时候的自己,“认祖归宗不重要,没人再骂你野种了,以后有我呢。”她转头看向周夫人,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温和,带着点冷:“周夫人,你害我可以,害疏桐不行。顾氏的人马上就到,你藏的迷魂散,还有你跟万毒门的往来,咱们慢慢算。”
周夫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顾砚之手里的布包,看着苏疏桐的眼泪,再看着苏棠眼底的冷,终于没了刚才的嚣张,嘴里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疏桐有个好前程……我只是怕永安侯忘了我……”
苏棠没再听她说话,只是抱着苏疏桐,看着院外慢慢走近的顾氏家丁,看着清晖先生站在书房门口的身影,看着手里那两块合在一起的玉牌,突然觉得心里亮了些——她不是一个人,有顾砚之帮她,有清晖先生护她,还有苏疏桐这个虽然犯错、却值得被原谅的妹妹,就算前路还有万毒门的阴谋,还有太初谷的秘密,她也能走下去。
苏疏桐在她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抬头时,眼底的慌乱少了些,多了点依赖,像刚找到家的小猫。“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我以后……还能跟你住在一起吗?我不想回侯府,不想再装了。”
苏棠笑着点头,指尖摸了摸她的头,像摸小时候的自己:“好,以后咱们都在书院,我教你学医,你帮我整理药箱,好不好?”
苏疏桐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暖的,砸在苏棠手背上,像晨露落在花瓣上,软得人心都化了。院外的阳光终于完全散开,照在青石板上,照在药箱的《太初医经》上,照在两块合在一起的玉牌上,泛着淡淡的光,像未来的希望,一点点亮起来。
下集预告:蓝丝牵出万毒踪,医经密字引太初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