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哑琴余音

第十章 哑琴余音

重铸仙基后的月瑶，并未立刻前往戾影阁总坛。顾云深因渡送心光而元气大伤，需静养恢复。林清客以画境之术将三人隐匿于一座幽静山谷，自己也因先前强行干扰千机古城大阵而需调息。

这日清晨，山谷薄雾未散，一阵极其微弱、却如泣如诉的琴音随风飘来。那琴音断断续续，弦涩音哑，不成曲调，却奇异地穿透了林清客布下的简易结界，直抵人心深处。

月瑶正在溪边以月华温养顾云深的心脉，闻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琴音并非灵力催动，而是纯粹至极的“心音”，蕴含着巨大的悲恸与挣扎。

“好纯粹的心音…弹奏者心窍已开，却自我封闭，如宝珠蒙尘。”月瑶轻语。她能感到这心音引动了周遭草木的低靡，连溪流声都显得滞涩起来。

顾云深也缓缓睁开眼，他虽虚弱，但对情绪尤为敏感：“这琴声…让人心里发堵，像是压着千斤重担。”

林清客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神色有些凝重：“弹琴者应在谷外西南五里处的废弃驿站。此女在此盘桓数日，琴音一日比一日晦涩，再这样下去，恐其心脉自绝，也会引来不祥之物。”他看向月瑶，“仙子仙基初稳，不宜妄动，我去看看便可。”

月瑶却摇了摇头：“此音非凡，或与风雅有缘。我既感知，便不能置之不理。何况…”她顿了顿，“此音中的绝望，与这世间弥漫的浊气同源，或许是一丝线索。”

她起身，紫衫微拂，对顾云深柔声道：“你在此安心休养，我去去便回。”

循着那断续的琴音，月瑶很快找到了那座破败的驿站。断壁残垣间，一个身着素白麻衣、身形单薄的女子背对着她，跪坐于地，对着一张焦尾古琴机械地拨动琴弦。她的指法依稀可见昔日的精妙功底，但此刻每一音都充满了滞涩与痛苦，仿佛不是在弹琴，而是在用指甲刮擦自己的灵魂。

女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月瑶的到来毫无察觉。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灰色的气息，那并非戾气，却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自我放逐的死寂。

月瑶没有打扰，只是静静聆听。她从这破碎的音符中，听到了一场大火，听到了琴弦崩断的脆响，听到了一个苍老声音的临终悲鸣，更听到了无尽的悔恨与自我禁锢的誓言。

“心结为牢，封缄其口，寂灭其音…何苦如此？”月瑶轻声叹息，这叹息如同清风，拂过女子的耳畔。

女子拨弦的手指猛地一顿，僵在半空。她缓缓回过头，露出一张清秀却苍白如纸的脸庞，眼神空洞，嘴唇紧抿。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然后又指了指心口，眼中是化不开的哀伤。

月瑶走近，目光落在她额间一个极淡的、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特殊印记上，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她认出了那个印记——与她在九天古籍中见过的，记载中已叛逃消亡的“雅音阁”嫡传印记极为相似！而“雅音阁”，正是数百年前因内部理念分歧而分裂，其激进一派最终演变为“戾影阁”的源头之一！

“你不能言，非喉之疾，乃心之锁。”月瑶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空灵而直接，“你名白芷，可对？你的师父，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因守护一曲《九天环佩》，不愿其落入邪道，而被戾影阁的‘浊音’所害。”

白芷浑身剧震，空洞的双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是滔天的痛苦与仇恨！她猛地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抓住月瑶的衣袖，用力点头，又拼命摇头，情绪激动得几乎晕厥。

月瑶任由她抓着，指尖泛起柔和月华，轻轻点在她的眉心：“莫怕，我都看见了。”

一幕记忆碎片涌入月瑶心湖：月夜之下，慈祥的老者将年幼的白芷护在身后，面对一群黑袍人。为首者手持骨笛，吹奏靡靡之音，老者奋力弹奏《九天环佩》相抗，琴音清越却寡不敌众，最终七窍溢血，琴毁人亡。临死前，老者以最后灵力封住了白芷的声音，在她额间留下守护印记，传音入密：“芷儿，逃…封琴绝响，莫再…涉足音律…活下去…”

记忆消散，月瑶了然。白芷并非天生哑女，而是其师以生命为代价施加的封印，既是为保护她，也是希望她远离音律，避免被戾影阁盯上。但她对琴道的热爱与为师复仇的执念，却让她无法真正放下，反而在痛苦中弹奏，形成了这种自我折磨的“哑音”。

“你师父让你封琴绝响，是望你平安，而非让你在沉默中自我毁灭。”月瑶声音温和却有力，“音律本为传达心志，涤荡灵魂。你若就此沉沦，岂非正中戾影阁下怀？让他们连这最后一点清音也彻底抹去？”

白芷怔住，泪水止不住地流。多年的心结被一语道破，她肩头颤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就在这时，谷外远处隐约传来骚动，夹杂着惊慌的哭喊。林清客的身影迅疾而来，面色凝重：“仙子，情况有变！西南二十里外的李家村突发怪病，村民昏睡不醒，体生黑斑，症状…似与古籍所载‘魂寂之疫’极为相似！恐有浊音使在附近作祟，散播疫毒！”

月瑶眼神一凛，看向怀中仍在微微震颤的焦尾琴，又看向泪眼朦胧的白芷，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白芷，”她握住白芷冰凉的手，将一丝纯净的仙力度了过去，暂时缓和了她激动的心绪，“你可愿，与我同奏一曲？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的村民。用你心中的声音，去唤醒他们沉睡的心魂？”

白芷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和残破的琴。

月瑶却微微一笑，梨涡浅现：“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真正的琴音，从不在弦上，而在心里。”

第十一章 清音涤疫

月瑶带着白芷和林清客，迅速赶往李家村。

还未靠近，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感便扑面而来。村庄被一层灰蒙蒙的疫气笼罩，鸡犬无声，田畴荒芜。村口横七竖八躺着昏睡的村民，脸上蔓延着不详的黑斑，气息微弱。

林清客以画笔探查，沉声道：“确是‘魂寂之疫’，村民心光被诡异音波催眠禁锢，生机渐失。若不能在三日内唤醒，心灯将彻底熄灭。”

月瑶仙识扫过，敏锐地捕捉到疫气深处，一缕极其隐蔽、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诡异波动——正是浊音！施术者似乎刻意隐藏，并未远离，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浊音使就在附近。”月瑶低语，眼中寒芒一闪，“他散播此疫，或是为了收集绝望情绪修炼，或是…想引我们出来。”

她看向身旁紧紧抱着焦尾琴、面色苍白的白芷，以及因虚弱而被林清客以画境之术暂时护住的顾云深（他不愿独自留在山谷，坚持跟来）。

“林先生，烦请你护住云深，并设法暂时隔绝外界，防止那浊音使干扰。白芷，随我来。”

月瑶拉着白芷，走到村庄中央的打谷场上。她袖中滑出那柄蒲扇，凌空划出一个圆弧，纯净的月华洒落，暂时驱散了周围的疫气，清出一片净土。

“白芷，闭上眼睛。”月瑶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忘记你的喉咙，忘记你不能说话。回想你与师父学琴时最快乐的时光，回想《九天环佩》真正的旋律——那应该是高洁如云、清越如泉，能引来百鸟朝凤的仙音。”

白芷依言闭目，身体微微颤抖，努力摒弃杂念。月瑶将手轻轻按在她后背，精纯的仙灵之力缓缓注入，不是为了替她弹琴，而是为了抚平她内心的创伤，激发她被封印的潜能。

“现在，想着那些沉睡的村民，想着要唤醒他们的善意。然后，拨动琴弦。”

白芷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终于落在了琴弦上。

“铮——”

第一声，依旧涩滞，却不再充满绝望，而是带着一丝试探般的微光。

月瑶并未取出任何乐器，她只是以指虚按唇边，一股清越空灵的箫音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这箫音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纯净的月华与心光凝聚而成，它轻柔地环绕着白芷的生涩琴音，如同引领迷途的羔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在白芷的琴音与月瑶的箫音接触的刹那，那涩滞之感竟冰雪消融！焦尾琴上被怨气侵蚀的痕迹淡淡褪去，琴弦焕发出温润的光泽。白芷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中涌向指尖，那些被她强行遗忘的《九天环佩》的旋律，如同解冻的春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不再是破碎的音符，而是连贯、清雅、充满生命力的乐章！

琴箫合鸣，音波如同实质的涟漪，以打谷场为中心，向整个村庄扩散。音波所过之处，灰蒙蒙的疫气如沸汤泼雪般消散。昏睡的村民脸上的黑斑逐渐淡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甚至有人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隐藏在暗处的浊音使终于按捺不住！一道尖锐刺耳、能撕裂灵魂的笛音骤然响起，如同鬼哭狼嚎，试图打断这净化之音！

“噗！”白芷受到冲击，气血翻涌，琴音险些中断。

月瑶眸光一冷，箫音陡然拔高，化作一道无形的音盾，挡住了蚀魂笛音。两股强大的音波在空中碰撞，激起阵阵狂风！

“仙瑶！你屡坏我阁好事！”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浊音使）出现在村口屋顶，手持白骨短笛，声音沙哑充满怨毒，“这女娃是雅音阁余孽，今日正好一并收拾！”

浊音使吹奏得更急，笛音化作无数扭曲的鬼影，扑向月瑶和白芷。

月瑶一边以箫音相抗，一边对白芷传音：“稳住心神！莫被邪音所扰！记住你为何而奏！”

白芷看着周围渐渐苏醒的村民，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自心底升起。她想起了师父教导她音律是为“悦己悦人，匡扶正气”的初衷，想起了月瑶的信任与引导。

她不再恐惧，指尖力道加重，《九天环佩》的旋律越发激昂澎湃，与月瑶的箫音水乳交融，化作一只绚丽的七彩凤凰虚影，清鸣着冲向那些鬼影！

《九天环佩》本就是净化邪祟的圣曲，此刻在月瑶仙力加持和白芷豁然开朗的心境下，威力倍增！

凤凰所过之处，鬼影凄厉消散。浊音使的骨笛“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纹！他闷哼一声，显然受了反噬。

“不可能！雅音阁早已…”他惊骇地看着白芷，似乎发现了什么，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化作一道黑烟遁走，“仙瑶！此事没完！阁主定会亲临！”

月瑶没有追击，她感到一阵眩晕，方才全力催动音波对抗，对新铸的仙基亦是巨大负荷。她强压下不适，看向白芷。

白芷一曲终了，浑身被汗水浸透，却眼神明亮，仿佛获得了新生。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月瑶，张了张嘴，依然发不出声音，但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坚定。

就在这时，最先苏醒的老村长，颤巍巍地带着村民向她们叩拜：“多谢仙子！多谢琴师姑娘救命之恩！”

看着村民眼中重新点亮的心光，月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她没注意到，怀中那枚源自白芷师父临终记忆的印记感知，与遁走的浊音使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似乎隐隐指向一个更惊人的秘密——关于白芷的真实身份，恐怕远不止“雅音阁余孽”那么简单。

林清客走上前，看着白芷，意味深长地道：“《九天环佩》重现世间…风波将起啊。白姑娘，恐怕你想置身事外，也已不能了。”

顾云深也来到月瑶身边，轻轻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眼中满是关切。

月瑶靠在他肩上，望着浊音使遁走的方向，轻声道：“风波从来未止。只是我们，又多了一位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