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慕情准时带着西部祈愿的卷宗出现在神武殿书房。
依旧是那方静谧的空间,依旧是沉心批阅文书的君吾。一切仿佛昨日的重演,却又有些许不同。
慕情将卷宗放下时,注意到案角已备好了一盏清茶,与昨日一般无二的青玉杯,氤氲着熟悉的“静心莲雾”的香气。位置,恰好在他昨日坐过的椅子旁。
他的心轻轻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礼道:“帝君,西部卷宗在此。”
君吾“嗯”了一声,并未抬头,只是用朱笔在正在看的文书上点了一下,随口道:“这份是关于北境妖族近期异动的呈报,你之前处理过类似事务,看看有何见解。”
这并非简单的询问,更像是一种考较,或者说,是一种带着引导的交流。慕情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恭敬地接过那份文书,快速而仔细地浏览起来。
他看得专注,眉宇微蹙,分析着其中关窍。片刻后,他放下文书,条理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看法,从妖族习性到可能的动机,再到天庭应采取的应对策略,言辞精准,切中要害。
君吾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放下笔,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审视,更多的却是认可。“思路清晰,考量周全。看来当年派你巡视北境,确是历练出来了。”
这不是泛泛的夸奖,而是具体到某件事、某段经历的肯定。慕情感到胸腔里那股暖意又悄然弥漫开来,他微微躬身:“是帝君当年教导有方。”
君吾不置可否,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那杯茶。
慕情会意,这次没有太多迟疑,走到椅旁坐下,捧起了那杯茶。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伴随着清雅的茶香,让他因方才专注分析而略微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书房内再次陷入安静。君吾继续批阅,慕情则安静地喝茶,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书案。案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书,还摆放着一方古朴的砚台,墨色沉凝,旁边搁着一支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紫毫笔。
他记得,那似乎是很多年前,君吾在一次平定大乱后,某位隐世仙人所赠。帝君竟一直用到现在。
“在看什么?”君吾的声音忽然响起,平和无波,却让慕情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盯着帝君的私物出神,耳根不禁有些发热。
“臣失仪。”他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只是见帝君这方砚台……似乎用了许久。”
君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方砚台,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追忆。“嗯,旧物用惯了,顺手。”他顿了顿,看向慕情,语气寻常地补充道,“如同做事,用熟手,总归更安心些。”
“用熟手……更安心。”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落入慕情耳中,却在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他猛地抬眼,看向君吾。帝君的目光依旧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分明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信赖。
他忽然明白了。昨日的那盏茶,今日的考较与交流,乃至这看似随意的对话,都不是偶然。帝君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地卸下他的心防,告诉他:我看重你的能力,认可你的品性,你是我信赖的“熟手”,在我面前,不必总是那般如履薄冰。
这种信赖,不是泛泛的君臣之义,而是针对他慕情这个个体的、具体的、沉甸甸的认可。
一股酸涩与暖流交织的情绪涌上喉头,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数百年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谨慎一步步走到今天,得到过晋升,也听过不少夸赞,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被如此真切地“看见”和“理解”。看见他的努力,理解他的敏感,并给予了他最渴望的、基于能力的安稳信赖。
“臣……”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微哑,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定不负帝君信赖。”
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了这最郑重的一句承诺。
君吾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和那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激动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丝暖意似乎又浓了一分。他不再多言,只重新拿起朱笔,淡淡道:“茶要凉了。”
慕情直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捧起那杯微温的茶,这一次,他感觉捧着的不仅仅是一杯茶,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心安。
他小口喝着,茶香依旧,回甘却似乎更悠长了。他偷偷抬眼,再次看向那方古朴的砚台和那支紫毫笔,心中一片宁静。
原来,在这位至高神祇的身边,他真的可以找到一处位置,不必完美无缺,只需尽己所能,便能被接纳,被信赖。
窗外云卷云舒,书房内墨香与茶香交织。一人批阅,一人静坐,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温柔。对于慕情而言,这片刻的静谧与懂得,远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更令他心悸动,也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