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仙京迎来了短暂的平和期。大规模的法会与祭祀告一段落,祈愿卷宗也处理得七七八八,连一向忙碌的慕情,也难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这日,他依例前往神武殿书房,却见君吾并未像往常一样伏案批阅,而是站在窗前,负手望着窗外无垠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案上,摊开着一幅卷轴,只看得到边缘的绫裱,古朴雅致。
“帝君。”慕情躬身行礼。
君吾闻声回身,脸上是惯常的平和,但眼神里似乎比平日多了些悠远之意。“你来了。”他目光扫过慕情,见他手中并未抱着厚厚的卷宗,便道,“今日事毕得早。”
“是,近期事务稍缓。”慕情答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幅摊开的卷轴上。那似乎是一幅山水画,墨色苍润,气势恢宏,但只看一角,便觉意境深远,非寻常画作。
君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缓步走回案前,指尖轻轻拂过画卷边缘,淡淡道:“闲来无事,看看旧作。”
旧作?帝君的手笔?慕情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在他印象中,帝君威严持重,执掌天地法则,运筹帷幄,却从未想过帝君亦会寄情于笔墨丹青。
君吾似乎看出了他的好奇,并未多言,只是将画卷又展开了一些。一幅壮阔的万里江山图呈现在慕情眼前。山峦叠嶂,江河奔流,云雾缭绕其间,笔法老辣,气象万千,更难得的是画中蕴含着一股睥睨天地、却又沉静内敛的意蕴,与君吾本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慕情不禁看得有些入神。他并非风雅之士,于书画一道造诣不深,但好的作品自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这幅画,让他看到了君吾身为至高神祇之外的另一面——一个有着深厚积淀与艺术感知的修行者。
“笔触遒劲,意境高远,臣虽不通此道,亦觉震撼。”慕情由衷赞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不带丝毫谄媚。
君吾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乎对他的直白评价感到些许有趣。他的目光在画卷上流连,最终落在画中一片留白处。那是一片浩渺的烟波,未着半点笔墨,却更显水天空阔,意境悠长。
“作画之人,常言留白处最见功力。”君吾的声音平缓,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道理,“满则溢,盈则亏。有些时候,不言不语,不留痕迹,反而能容纳更多意蕴。”
他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看慕情,但慕情却觉得,这话仿佛是特意说给他听的。他的心轻轻一颤。
留白……
不言不语,不留痕迹……
他忽然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帝君对他的种种。那云阶之上的旧事重提,那书房里每日一盏的清茶,那在他烦躁时恰到好处的续杯,那关于“险地不必亲往”的叮嘱……没有一件是轰轰烈烈的,没有一句是直白表露的。一切都如同这画上的留白,含蓄,内敛,却蕴含着深沉的力量与无限的意味。
帝君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无需言明,不必刻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存在于日常的细微处,如同画中的留白,看似空无,实则充盈无比。
慕情怔怔地看着那片留白,又抬头看向君吾沉静的侧脸。一瞬间,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明悟,有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明白了。他一直以来所追寻的、所渴望的安稳与懂得,原来早已以这样一种“留白”的方式,悄然降临在他身边。
“帝君所言极是。”慕情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留白之处,确有意境万千。”
君吾这才转回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却又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他没有再就画作多言,只是随手将画卷慢慢卷起,用丝带系好,放置一旁,仿佛刚才只是一段随性的闲谈。
“事务既已处理完毕,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君吾的语气恢复了平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近日,你也辛苦了。”
“是,谢帝君体恤。”慕情躬身行礼。
他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上,脚步比来时更显轻缓。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留白”二字,回想着那幅画,回想着君吾的话语和眼神。
仙京的风拂过脸颊,带着清冽的气息。慕情抬起头,望着天际舒卷的流云,第一次觉得,这看似一成不变的仙家岁月,原来也可以如此意味深长,充满静默的温柔。
有些情愫,无需宣之于口,便已心照不宣。
有些守护,不着痕迹,却已融入骨血。
这,便是独属于他与帝君之间的,画卷上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