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储物廊的尘埃似乎还黏在喉咙口,带着铁锈和腐朽物的味道。林辰回到那间被严密监控的公寓,感觉像是踏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玻璃鱼缸。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仿佛睁着无形的眼睛。
他依照苏小婉的提示,没有刻意搜寻隐藏的摄像头和窃听器——那只会打草惊蛇。他表现得如同一个惊魂未定、试图在临时避难所里寻找一丝安宁的受害者。他打开电视,让无聊的晨间新闻充斥房间,掩盖可能存在的窃听;他频繁地喝水,上厕所,表现出焦虑和不安。
所有这些表演,都是为了掩盖他大脑内核正在进行的、冰冷而高速的运算。
韩东需要48小时。苏小婉准备潜入。
而他,必须在这48小时内,扮演好一个焦躁、无助、逐渐被孤立和压力摧垮的猎物,麻痹那些监视者,同时,为苏小婉可能的行动准备一份后援——一份一旦她失手,能将“第三研究所”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罪恶,公之于众的保险。
但这需要渠道。一个能绕过所有资本控制、克罗诺斯影响力、乃至可能被渗透的官方渠道的,绝对安全的爆料渠道。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被主流遗忘,却始终以犀利和敢于触碰禁区而闻名的前调查记者——马川。几年前,马川因一系列针对大型科技公司的深度调查报道而声名大噪,随后却突然沉寂,传闻他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威胁,最终离开了知名媒体,转入地下,只在某些特定的、加密的独立新闻平台上发布一些语焉不详的短文。
找到他,并且取得他的信任,是另一场豪赌。
林辰借电视噪音的掩护,用那部一次性手机仅剩的电量,连接了一个开放的公共WiFi(信号微弱且极不安全,但他别无选择),开始搜索马川的踪迹。他避开了所有主流搜索引擎和社交平台,转而潜入一些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访问的论坛和数据库——这些路径,是他多年前因好奇而接触,却从未真正使用过的暗网角落。
过程缓慢而艰涩,如同在沼泽中跋涉。信息支离破碎,真假难辨。几次险些触发警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日头渐高。
终于,在一个极其隐秘的、需要连环破解数层密码才能进入的“独立新闻人”交流版块,他找到了一个最近的活动痕迹。一个匿名用户发布了一段关于某地环境污染的加密视频,拍摄手法和视角,与记忆中马川的风格高度吻合。发布者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一个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极其短暂的加密通信地址,存在时间只有12小时。
林辰毫不犹豫,立刻通过该地址,发送了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他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用了“星耀加速幸存者”这个代号,并附上了一个经过处理的、无法直接辨认面容和地点、但能清晰听到猎人追捕时沉重机械脚步声和雷震怒吼的音频片段,以及“第三研究所”这个名字。
信息发送成功。通信地址随即失效。
现在,他能做的,又是等待。等待一个可能同样警惕多疑、甚至可能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前调查记者,选择是否回应这份来自深渊的求救。
下午,门铃突然响起。
林辰浑身一僵,迅速将手机藏好,调整表情,带上疲惫和惊疑,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
是李姐。她提着一个保温袋,脸色比早上更憔悴了些,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安。
林辰打开门。
“小辰,你没事吧?我打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李姐急切地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能信号不好。”林辰含糊道,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睡了会儿。”
李姐将保温袋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点汤,熬了很久,补补身子。”她说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经意地瞥过电视柜和沙发的几个方向。
林辰的心缓缓下沉。苏小婉的判断是对的。李姐知道这屋里有监控。她此刻的探望,是真情,也是表演,更是某种意义上的“确认”。确认他的状态,确认他是否老实。
“谢谢李姐。”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公司那边…”
“公司那边我先顶着!”李姐立刻接口,声音稍微提高,像是要说给谁听,“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别多想,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她拍了拍林辰的手臂,动作却有些僵硬。
两人心照不宣地演着一出关怀艺人的戏码。汤很香,但林辰喝在嘴里,却品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食道滑下。
李姐没有待太久,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匆匆离开。门关上的瞬间,林辰脸上的疲惫和脆弱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走到李姐刚才目光不经意扫过的电视柜旁,假装擦拭灰尘,手指极轻地拂过边框内侧。一个比指甲盖还小、颜色与木材几乎融为一体的圆形物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果然。
他不动声色地走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信任彻底粉碎,只剩下利用与反利用的赤裸博弈。
傍晚时分,那部一次性手机终于彻底没电,自动关机。
林辰将它拆解成零件,冲入马桶,仿佛彻底切断了对外的联系,完全符合一个崩溃边缘的人可能做出的行为。
夜色再次降临。
他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在等。
凌晨三点左右,就在窗外城市最寂静的时刻,客厅的固定电话——这间公寓里唯一一部他未使用过、也认为早已废弃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公寓里炸开,足以让任何心脏骤停。
林辰猛地坐起,盯着那部老式电话机,全身肌肉绷紧。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李姐?节目组?还是…?
电话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执着。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他没有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极其古怪的、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扭曲而冰冷,完全不似人声:
“保险…需要…筹码…”
短暂的停顿后,电话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林辰握着听筒,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不是马川。这是另一个声音。
“保险…需要…筹码…”
是在说他和马川的联系被截获了?对方在索要更确凿的、足以作为“筹码”的证据,才肯继续下一步?
还是另有所指?
他缓缓放下听筒,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以为自己在下棋,却发现自己可能早已是别人棋盘上,一枚被看得清清楚楚的棋子。
夜色浓稠如墨。
第四双眼睛,终于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