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融化在舌尖的瞬间,我几乎要叹息出声
阳光是刚好的温度,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在原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连空气里都飘着现磨咖啡的焦香和烤黄油的甜暖
面前的白瓷盘里,提拉米苏的可可粉撒得均匀,手指划过高脚杯的杯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刚好中和了口腔里浓得化不开的甜
阿哲慢点儿吃,还有芒果慕斯
阿哲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笑意
我抬眼时,他正把另一块切好的慕斯推到我面前,银叉上还沾着一点明黄色的果肉
他的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缝都干净得不像话——是我潜意识里最偏爱的那种干净利落的手型,连带着他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都刚好卡在“温柔不刺眼”的完美区间里
我咬了口慕斯,芒果的甜带着点微酸,果肉的颗粒感在齿间炸开,可甜味却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都要厚重,像一层蜜裹在舌尖,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都泛着发涩的腻
我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太久没这么放松了,大概是现实里连块完整的蛋糕都没时间吃,才会觉得这点甜都过分奢侈
阿哲不合口味?
阿哲倾了倾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他的手温凉,不像活人的温度,可那触感又真实得让我心头一颤
阿哲昨天你说想尝尝这家的新品,我特意让师傅多放了些芒果果肉
林晚没有,很好吃
我把叉子上的蛋糕送进嘴里,努力忽略那股甜到发涩的后味
林晚就是…甜得有点过头了
他笑起来,嘴角弯成标准的月牙形,连牙齿的排列都透着规整的好看
阿哲是怕胖?
阿哲这里的甜点,吃多少都不会长肉的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桌面角落的小台钟——白色的表盘,黑色的指针,时针稳稳地指在3,分针恰好落在15的刻度上
玻璃罩反射着阳光,晃得我眼睛有点花,我眨了眨眼再看,指针还是纹丝不动,连秒针都没有跳动过的痕迹
三点十五分
记不清是第几次注意到这个时间了
每次睁开眼,都是这样的午后,阳光、咖啡馆、阿哲,还有永远停在三点十五分的钟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每次刚要抓住那点不对劲,阿哲递过来的甜点、温柔的话,就会把那点疑虑冲得七零八落
阿哲在看什么?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台钟,指尖敲了敲桌面
阿哲喜欢这个钟?
阿哲下次给你带一个一模一样的
林晚不用了
我收回目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香的液体滑过喉咙,总算压下了那股腻人的甜
林晚就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一直没变过
阿哲周末的午后,就该停在最舒服的时候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朵
阿哲你不是总说,现实里的时间跑得太快,连晒会儿太阳都要掐着表算?
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
现实里的我,手机闹钟永远调在早上六点五十,刷牙要刷够两分钟,加班到凌晨时,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字,连喘口气都觉得是浪费
作为广告策划,996是常态,上次完整地吃一顿下午茶,还是半年前陪客户的时候——当时手里还攥着方案,客户的笑声和键盘敲击声在脑子里混在一起,连蛋糕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可这里不一样
没有加班,没有方案,没有催命的微信消息,只有永远温暖的阳光,永远吃不完的甜点,还有永远知道我想要什么的阿哲
我拿起叉子,又挖了一块提拉米苏
可可粉的微苦和奶油的甜混在一起,这次的甜好像更重了,压得舌尖有点发麻
阿哲还在看着我笑,那笑容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嘴角的弧度、眼角的细纹,连眼神里的温柔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得有些刻意
林晚我去下洗手间
我放下叉子,起身的时候,裙摆蹭过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声响
咖啡馆里很安静,除了我们,还有两桌客人,一对情侣在低声说笑,一个老人在看报纸,可他们的动作都慢得像慢镜头,连报纸翻页的声音都透着不真实的迟缓
洗手间的镜子很亮,光管的冷白光落在脸上,和外面的暖阳光形成刺眼的对比
我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那股甜腻带来的闷胀感才稍微缓解
抬头擦脸时,目光撞进镜子里——
镜子里的我,没有擦脸
我手里还攥着湿毛巾,动作停在脸颊边,可镜中的“林晚”却直直地站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嘴角是往下撇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我猛地僵住,手指捏紧了毛巾
是我动作太慢了?
还是镜子反光的错觉?
我试着皱了皱眉,镜中的人却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委屈的表情,连眼尾都泛着红
我又抬手摸了摸头发,镜中人的手还是垂在身侧,指甲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那是我现实里加班到低血糖时才有的颜色,可在这里,我明明吃了那么多甜食
镜中人别盯着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吓得猛地回头,洗手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隔间门紧闭着,没有任何人
再转回头时,镜子里的人终于和我同步了——她也在回头,可转过来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尖悬着,而我的脸上,干干爽爽,连一点湿意都没有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发紧
我不敢再看,抓起包就往外走,快步穿过咖啡馆大厅时,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对情侣——刚才还在说笑的女人,此刻脸朝着男人的方向,嘴角却还维持着笑的形状,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像个坏掉的玩偶
而看报纸的老人,报纸页面停在第三版,手指按在同一个字上,一动不动
阿哲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哲脸色不太好
阿哲的声音在桌前响起,我猛地回神,撞进他依旧温柔的眼神里
他递过来一杯温柠檬水,杯壁上的水珠刚好凝结成三滴,顺着杯身滑下来,落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又是这种“刚好”,刚好的温度,刚好的水滴数,刚好的笑容
林晚没什么,可能有点闷
我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那种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杯子里的柠檬水晃了晃,水面却没有泛起涟漪,像一块凝固的玻璃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我猛地看向桌面的台钟,还是三点十五分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在桌面上的光斑位置,和我刚才离开时一模一样,连落在慕斯蛋糕上的那道反光,都没有移动过分毫
林晚阿哲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林晚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他愣了一下,笑容好像定格了一秒,然后又恢复如常
阿哲没多久啊,你刚吃完两块蛋糕而已
他指了指我的盘子,剩下的半块提拉米苏上,奶油的形状和我离开前完全一样,连我刚才用叉子划开的纹路都没变化
林晚可外面的太阳…从来没动过
我盯着他的眼睛
林晚还有那个钟,它一直停在三点十五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咖啡馆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
刚才还隐约飘着的咖啡香消失了,只剩下一股甜得发馊的奶油味
那对情侣彻底不动了,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的弧度有点歪斜;看报纸的老人手指下的字迹,慢慢变得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窗外的阳光突然亮了一下,不是自然的暖光,而是像灯泡接触不良时的闪烁,落在阿哲脸上,让他的影子在桌面上晃了晃,边缘变得模糊不清
阿哲晚晚,你在说什么?
阿哲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可尾音里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阿哲钟不是好好的吗?
阿哲你是不是太累了,产生错觉了?
他伸手想碰我的头发,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咖啡馆门口——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她没有进来,只是隔着玻璃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我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口型
阿哲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瞬间沉了一下,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等他再转回头时,笑容又回来了,只是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像在掩饰
阿哲那是隔壁蛋糕店老板的女儿,叫小雅,有点怕生
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芒果慕斯递到我嘴边
阿哲别管她了,尝尝这个,你不是最喜欢芒果吗?
那块慕斯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甜腻的味道直冲鼻腔,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门口的小雅突然举起布娃娃,对着我用力晃了晃,嘴巴张得很大,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话——
小雅钟坏了!
小雅不是你的时间!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阿哲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芒果果肉掉在盘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咖啡馆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桌面的木纹开始弯曲,像波浪一样起伏;墙上的挂画颜色变得浑浊,人物的脸模糊成一团;连阿哲的笑容,都慢慢变得僵硬,嘴角往上扯的幅度越来越大,快要咧到耳根,眼神却依旧是温柔的,透着一种诡异的不协调
阿哲晚晚,坐下吃啊
他的声音没变,可嘴唇的动作和声音对不上了
阿哲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你不是很喜欢吗?
阿哲永远不用加班,永远有吃不完的甜点,永远…有我陪着你
他的手指慢慢伸过来,指尖的温度越来越凉,像冰块
我往后退,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柱子,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这时,我突然想起洗手间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在哭,在委屈,在…警告我
林晚你是谁?
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发紧
林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哲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窗外的阳光又闪烁了一下,这次闪得特别亮,亮到我睁不开眼睛
等我再睁开时,咖啡馆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情侣在说笑,老人在翻报纸,咖啡香重新飘回来,甜腻的味道消失了
阿哲坐在对面,手里端着一个新的白瓷盘,里面是焦糖布丁,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阿哲刚才是怎么了?
阿哲你突然站起来,脸色好差
他把布丁推到我面前,布丁上的焦糖裂纹是完美的星形
阿哲给你换了焦糖布丁,你说过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刚烤好的,温度刚好
我盯着那个布丁,焦糖的甜香钻进鼻子里,熟悉又陌生
小时候妈妈确实经常烤给我吃,可那时候的布丁,焦糖是苦中带甜的,不像现在,甜得纯粹,纯粹到虚假
我没有动叉子,只是看向门口——小雅不见了,刚才站过的地方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再看向桌面的台钟,时针和分针依旧稳稳地停在三点十五分,秒针纹丝不动
阿哲还在看着我笑,温柔,体贴,完美得无懈可击
可我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错觉——那僵硬的笑容,扭曲的环境,小雅的警告,还有镜子里那个在哭的自己,都在告诉我:
这个永远阳光明媚的午后,这个永远甜得发腻的世界,根本不是什么美梦
它在困住我
用我最渴望的甜蜜,困住我
我拿起叉子,轻轻碰了碰焦糖布丁的表面,冰凉的瓷盘透过指尖传来寒意
阳光落在布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好像又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睁着眼睛,看着我,眼角的泪还没干,嘴巴无声地动着,像是在说:
镜中人快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