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的玻璃门推开时,风铃没响
我愣了半秒——明明昨天路过街角那家花店时,风铃叮当作响的声音还在耳边晃,可这里的风铃挂在门楣上,玻璃珠子擦着玻璃珠子,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安静得像被冻住了
阿哲喜欢这里吗?
阿哲的手搭在我腰侧,温凉的触感顺着衣料渗进来
阿哲你上周加班时说,楼下的花店总关门太早,想买束洋桔梗都没赶上
我转头看他,他正笑着指橱窗里的花束——清一色的浅紫色洋桔梗,搭配着白色小苍兰,每一束的花苞数量都一模一样,连叶片的朝向都透着规整的刻意
阳光从花店的天窗落下来,洒在花束上,花瓣上的水珠亮得像假的,我伸手碰了碰,水珠没掉,反而顺着指尖滑开,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闻起来有股奶油的甜香
又是这种甜
不是花香该有的清冽,是像把昨天在咖啡馆吃的提拉米苏碾碎了,混进了花茎里,浓得发闷,吸进肺里都觉得喉咙发黏
阿哲怎么不说话?
阿哲递来一束洋桔梗,花茎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刚好到我虎口的长度——又是这种“刚好”,刚好的高度,刚好的花色,刚好是我上周随口提过一次的品种
阿哲不喜欢?
阿哲那换玫瑰好不好?
阿哲你大学时收到的第一束花,就是红玫瑰
他转身要去拿玫瑰,我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
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更凉的寒意传过来,不像活人的体温,倒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杯
我猛地松开手,阿哲的动作顿了顿,回头时笑容依旧温柔,可眼角的细纹好像比刚才深了点,像是强行扯出来的弧度
阿哲怎么了,晚晚?
林晚没什么
我把洋桔梗抱在怀里,花瓣的触感太光滑了,滑得不像真花,倒像塑料做的仿制品
我盯着花束里的小苍兰,数了数——三朵,每一束里都是三朵,不多不少
我的强迫症让视线忍不住扫过整个花店,所有花束的排列间距、花苞数量、叶片片数,全是一模一样的,连墙上挂着的干花装饰,都对称得像用尺子量过
林晚阿哲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林晚我们…除了咖啡馆和这里,还能去别的地方吗?
他正在给我倒柠檬水的手停了一下,水壶里的水流悬在半空,没有滴下来,像一道凝固的银线
这个画面太诡异,我盯着那道水流,心脏开始发紧
几秒钟后,阿哲好像才反应过来,把水壶倾斜,水流又“哗啦啦”地流进杯子里,水面依旧平得没有涟漪
阿哲别的地方?
他把水杯推到我面前,杯壁上还是三滴水珠
阿哲这里不好吗?
阿哲你不是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抱着花待一下午?
林晚我只是觉得…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有点闷
我端起水杯,没喝,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白色表盘,黑色指针,时针稳稳指在3,分针卡在15的刻度上
又是三点十五分
阳光透过天窗,在挂钟表盘上投下一道光斑
我盯着那道光斑看了两分钟,它没有移动过分毫,连角度都没变
花店角落里的老式摆钟,钟摆悬在半空,一动不动,连摆线都没有晃动
阿哲晚晚,看什么呢?
阿哲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环住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呼吸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不是人的气息,倒像刚闻过奶油蛋糕
阿哲是不是花不够香?
阿哲我让老板再喷点香水
林晚不用
我侧身躲开他的拥抱,假装整理怀里的洋桔梗
林晚我去下洗手间
花店的洗手间比咖啡馆的小,镜子嵌在狭窄的墙面上,光管是暖黄色的,照得人脸有点模糊
我拧开水龙头,水流是温的,没有冰凉的触感,倒像泡在温水里的糖,滑过手心时带着点黏腻
抬头擦手时,我又看向镜子——
镜中的我,没有整理头发
现实里的我正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可镜中的“林晚”却直直地站着,眼睛盯着镜子外的我,眉头皱得很紧,嘴角往下撇,像是在着急地示意什么
她的手指抬着,指向我身后的方向——那是洗手间通往花店后门的方向
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紧闭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正在清洁”的纸条,纸角卷着,却没有掉下来
再转回头时,镜中的人突然动了,她飞快地指了指木门,又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嘴巴张了张,像是在说“快”,可没有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阿哲的——阿哲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点规律的沉重,而这个脚步声,又轻又碎,像小孩子的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看
穿白色连衣裙的小雅,正蹲在花店的角落,手里还是攥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
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
阿哲站在她旁边,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像是在压抑什么
阿哲你不该来这里的
阿哲的声音很低,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带着点僵硬的冷意
阿哲她还没准备好
小雅没有回头,只是用很小的声音说
小雅钟坏了…她的时间快没了…找缝…找缝…
阿哲闭嘴
阿哲的声音沉了下去
阿哲这里没有缝
我心里猛地一跳——找缝?
找什么缝?
就在这时,小雅突然转过头,眼睛直直地看向洗手间的门
她的脸上没有眼泪,眼睛亮得吓人,嘴巴张得很大,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口型:“别信他!门后有缝!”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洗手台
镜子里的我,此刻正睁大眼睛,满脸恐惧,双手用力拍打着镜子,像是要从里面冲出来
阿哲晚晚?
阿哲你在里面还好吗?
阿哲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带着平时的温柔,可我能听出里面的僵硬
阿哲怎么不说话?
我没应声,手指紧紧攥着洗手台的边缘
台面是凉的,可我的手心全是汗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哲的呼吸声好像就在门边上
阿哲晚晚,开门
他的声音轻了点
阿哲我们该走了,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草莓大福
草莓大福的甜腻味道好像已经飘进了鼻腔,可我现在只觉得恶心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还在拍打着镜子,眼神里全是求救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洗手间的门
阿哲就站在门口,笑容依旧温柔,可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像两个黑洞
他的手伸过来,想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躲开,看向花店的角落——小雅不见了,刚才她蹲过的地方,地上留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花瓣的颜色是灰的,不像真花的枯萎,倒像被水浸过的纸
林晚小雅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
林晚刚才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
阿哲愣了一下,笑容好像凝固了一秒,然后又恢复如常
阿哲什么小女孩?
阿哲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阿哲晚晚,你是不是太累了,又产生错觉了?
他的话音刚落,花店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刚才还浓得发闷的花香,突然变成了甜馊的味道,像放坏了的奶油蛋糕
墙上的挂钟表盘开始模糊,黑色的指针慢慢变得扭曲,像融化的墨
我怀里的洋桔梗,花瓣开始一片片往下掉——可掉下来的花瓣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悬在了半空中,一片接一片,在我面前形成了一道诡异的、静止的花瓣雨
林晚阿哲
我的声音发颤,却比刚才更坚定
林晚你在骗我
林晚这里不是什么我喜欢的地方,你也不是真的想陪我
阿哲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的嘴角慢慢往下压,眼神里的温柔被一种冰冷的东西取代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假装温柔,而是直接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冰,力气大得让我生疼
阿哲晚晚,别闹
他的声音没有了温度
阿哲留在这里不好吗?
阿哲有吃不完的甜点,有永远的阳光,有我陪着你,不用回去加班,不用看客户的脸色,不用…那么累
他的话像钩子,勾着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现实里的我,每天早上被闹钟叫醒,通勤两个小时去公司,对着电脑改方案改到眼睛发酸,客户一句话就能把几天的工作全部推翻,加班到凌晨时,连杯热咖啡都喝不上
可这里的甜,是假的
这里的阳光,是假的
这里的他,也是假的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撞在悬着的玫瑰花瓣上
花瓣没有散,反而像碰到了固体一样,轻轻弹了一下
我盯着那些悬在空中的花瓣,突然想起小雅的话——找缝
林晚我要走
我盯着阿哲的眼睛
林晚我不想留在这里
阿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像被阳光晒得快要融化的蜡像
花店的墙壁开始扭曲,原本整齐的花束倒了下来,却没有落在地上,和花瓣一样悬在空中
墙上的挂钟“咔哒”响了一声,指针突然开始疯狂转动,从3:15转到12:00,又转到6:30,转得飞快,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
阿哲你走不了的
阿哲的声音变得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哲这里是为你建的,你走了,这里就会碎掉
我没有理他,转身冲向洗手间后面的木门
刚才镜中的自己指着这里,小雅也说门后有缝
我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开了
门外不是我以为的小巷,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雾气很浓,带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是我现实里办公室打印机墨水的味道
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一道细长的光缝,像裂开的伤口,透着微弱的光亮
阿哲晚晚!
阿哲别过去!
阿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慌乱
阿哲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身体已经快完全模糊了,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在扭曲的花店里显得格外诡异
悬在空中的花瓣和花束开始往下掉,却在半空中化成了齑粉,散成一股甜得发馊的粉末,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没有犹豫,转身钻进了那片白雾里,朝着那道光缝跑过去
身后阿哲的声音越来越远,雾气里传来小雅的声音,这次很清晰:
小雅别回头…跟着光…时间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