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芙的死亡,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伊万看似冻结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圈剧烈而持久的涟漪。预期的“游戏胜利”的快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逐渐弥漫开的冰冷和滞涩。他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周围依旧是喧嚣与强大。但每当夜深人静,那双盛满星辰最终却黯淡干涸的眼睛,总会在他脑海中浮现。
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小心翼翼的爱慕,她最后被风沙吞噬时可能有的惊愕与绝望……这些画面反复折磨着他。试图用伏特加麻痹自己,但酒精只能暂时模糊记忆,无法消除那日益清晰的悔恨。他并没有责怪冬妮娅,在他的认知里姐姐只是认为自己真的讨厌星芙,并且配合了他的行动,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那场该死的骰子游戏,是那几个提出并赞同这个“馊主意”的家伙!
是阿尔弗雷德轻浮的提议,是亚瑟刻薄的补充,是弗朗西斯的戏谑怂恿,是王耀那看似中立实则冷酷的定论。是他们!联手将一场恶作剧推向了无法挽回的深渊。是他们,让他亲手扼杀了那片沙漠中唯一真诚的星光。悔恨与迁怒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需要弥补,需要挽回,需要让那颗星辰重新亮起。但死亡对于意识体而言,也几乎是不可逆的终结。
几乎,伊万想起了一个人——本田菊。
他找到了本田菊。没有寒暄,没有迂回,伊万直接说明来意,紫色的眼睛里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与绝望:“本田,告诉我,有没有办法……复活一个意识体。”本田菊被伊万前所未有的状态惊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沉默良久,才从尘封的卷轴中找到了一个记载:“……有。但非常禁忌,条件也极其苛刻。需要一个古老的血缘复活阵法,其核心代价……需要四位意识体的全部生命力量作为祭品,也就是……他们的‘尸体’。”
需要四个意识体的尸体,这个条件如同闪电劈中了伊万。几乎是瞬间,四个面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阿尔弗雷德、亚瑟、弗朗西斯、王耀。正好四个。 出馊主意的四个。 导致顾星芙死亡的四个。一种可怕的、黑暗的“合理性”在伊万脑海中形成。这是报应,这是代价,这是他们欠顾星芙的!用他们的命,来换回她的命,天经地义!悔恨与痛苦迅速扭曲为一种坚定而血腥的决心。他不再犹豫,眼中最后一丝动摇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把阵法给我。”伊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本田菊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伊万那双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眼睛,最终选择了沉默,将记载着禁忌阵法的卷轴复制了一份,交给了伊万。
伊万紧紧攥着卷轴,仿佛握着唯一的救赎。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恐怖。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冬妮娅。他开始秘密地筹划。联五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弱点和习惯。伊万对他们了如指掌。往日的情谊在此刻的他看来,一文不值,甚至显得虚伪可笑。
他先是利用阿尔弗雷德的大意在一次看似普通的会面快速解决阿尔弗雷德。然后是亚瑟,在他专注于泡制一壶新到的红茶时在红茶里下毒毒死亚瑟。接着是弗朗西斯,在他于巴黎某处沙龙放松之际制造意外把弗朗西斯砸成肉饼。最后是王耀,在他于自家庭院中凝望古树最为沉静放松的时刻一枪爆头。
伊万布拉金斯基,这位曾经扮演柔弱流浪汉的意识体彻底撕开了所有伪装。他为了复活那颗被他亲手碾碎的星辰化身为最冷酷无情的猎手。利用信任、利用习惯、利用出其不意,他以惊人的效率和狠厉,逐一完成了他的“狩猎”。四具失去生命气息的、曾经强大的国家意识体的身体,被伊万以秘法保存,秘密带到了星芙王朝那片沙漠的中心,顾星芙殒命之地。
巨大的、用鲜血绘制的复杂阵法在沙地上展开,四具“尸体”被放置在阵法的四个角。伊万站在阵眼,手中握着记载顾星芙生命气息的遗物。沙漠的风再次呼啸起来,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血腥味。伊万启动阵法,强大的、掠夺自四位强大意识体的生命能量混合着禁忌的力量,疯狂地涌入阵法中心。
伊万的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希冀交织的光芒。他要复活他的星辰。 用他所认为的,罪有应得的祭品。
禁忌的阵法在沙漠中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洪流,掠夺自四位强大意识体的生命力量粗暴地撕开生与死的界限,强行将消散的意识重新凝聚。光芒散去,沙尘平息,在阵法中央,一个身影缓缓从虚空中凝聚成形。
依旧是那黑红渐变的长发,发尾的绯红如同凝固的血液与涅槃的火焰。依旧是那身点缀着星芒的裙子,仿佛从未被风沙侵蚀。她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眸中,星辰再次亮起。然而,那星辰不再是过去那般,带着温柔、希冀与偶尔的自卑。此刻那双星瞳里,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以及深埋其下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创伤。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阵法之外,脸上交织着狂喜、期待、悔恨与不安的伊万。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不是模糊的,而是无比清晰:三年的虚假温情,冬妮娅刻毒的“关怀”,沙暴中他毫不犹豫保护冬妮娅的背影,那双冰冷阻止救援的眼睛,以及被风沙吞噬、缓慢渴死时的极致痛苦与绝望……
复活的过程似乎也赋予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她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其他意识体的集体恶意,伊万从头至尾的表演,以及冬妮娅那毫不掩饰的憎恶背后所代表的。他们是一个圈子,一个家族,而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被排除在外、供他们取乐的玩物。
伊万激动地上前一步,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星芙!你……你回来了!我……”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因为他看到了顾星芙的眼神。那眼神平静地扫过他,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疑问,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的存在。这种极致的冷漠,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让伊万感到刺骨的寒冷。
顾星芙缓缓站起身,轻轻拂去裙摆上不存在的沙尘。她的动作优雅却疏离。
“布拉金斯基先生。”她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感谢你的……‘慷慨’相助,让我得以重返人间。”
伊万的心猛地一沉。“星芙,你听我解释,之前的一切……”
“不必解释。”顾星芙淡淡地打断他,星辰般的眼眸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却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我很清楚。你爱的是冬妮娅小姐,你们是亲密无间的姐弟,而我,不过是你们闲暇时的一场消遣。”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了然:“而且,我记得你还有一位妹妹,娜塔莉亚,她似乎也对你抱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你们一家人的关系……真是复杂又有趣。”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嫉妒,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想要划清界限的疏远。
“我对于参与你们家族的任何游戏或情感纠纷,毫无兴趣。”顾星芙的声音冷硬起来,“过去三年是我愚蠢,误入了不该涉足的领域,付出了代价。现在,我只想远离你们,远离所有与你们相关的一切。”
她看着伊万瞬间苍白的脸,继续用那平静到残酷的语调说:“请你,以及你的姐姐和妹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我的国家面前。你们的‘关爱’也好,‘游戏’也罢,星芙王朝承受不起,我顾星芙,更要不起。”
说完,她不再看伊万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令她厌恶的气息。她转过身,决绝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沙漠的远方,走向她那片虽然贫瘠却完全属于她、不会再被任何人肆意玩弄的国土。
复活的光芒在她身后渐渐消散,只留下伊万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沾满血腥的阵法卷轴。他成功复活了她,却永远地失去了她。甚至无法解释,无法弥补。因为她早已看透了一切,并且用一种彻底的、将他排除在生命之外的冷漠,给了他最重的惩罚。
顾星芙决绝的离去和那番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审判,重重击碎了伊万最后的心防。他意识到,自己用最极端的方式换回的,只是一个更加遥远和封闭的星辰。消息无法隐瞒,很快传到了冬妮娅和娜塔莉亚耳中。
冬妮娅得知伊万为了复活顾星芙竟不惜血祭联四,以及顾星芙复活后那番彻底划清界限的话,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她一直以来的厌恶源于一种对弟弟过度的保护欲,但伊万的疯狂和顾星芙的决绝,让她第一次真正反思自己的行为。那场“游戏”的代价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而顾星芙承受的痛苦更是远超她那些刻薄的刁难。她那份对外人惯有的、真正的温柔本性,终于冲破了偏见的枷锁。她心中充满了愧疚与一种想要弥补的强烈愿望。
娜塔莉亚,白俄的意识体,一直以对哥哥伊万近乎病态的执着和占有欲而闻名。她曾无比嫉妒能留在哥哥身边三年的顾星芙。但当她得知哥哥为了那个女人变得如此疯狂甚至毁灭性,而那个女人复活后却对哥哥不屑一顾时,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看到哥哥前所未有的痛苦和颓废,那份极致的执着第一次被另一种情感压倒,是一种心疼,也是一种恍然。她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她无论如何紧抓也无法得到的,她内心挣扎良久,最终,希望哥哥能真正得到救赎的情感,让她艰难地选择了放手,放下了对伊万的执念。
几乎是出于同一种补偿和挽回的心理,冬妮娅和娜塔莉亚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星芙王朝。这一次,她们脸上不再有丝毫的厌恶或嫉妒。
冬妮娅换回了她本性中的温柔与勤劳。她不再带着精致的食物只给伊万,而是带来了大批乌/克/兰肥沃黑土地上产出的粮食种子、先进的农业技术专家和大量的物资援助,真诚地帮助星芙王朝改善贫瘠的农业。她见到顾星芙时,眼中是真诚的歉意和柔和:“星芙小姐,过去的一切……非常抱歉。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为你和你的国家做点什么。”
娜塔莉亚也收敛了所有的冷硬和占有欲。她带来了能源合作方案和基础建设支持,用她那种特有的、直接却不再带刺的方式说道:“过去是我狭隘了。这些援助,是为了哥哥,也是为了……你的国家能更好。”她的语气别别扭扭,却也能听出努力表达的善意。
最初,顾星芙对她们的转变感到困惑和警惕,态度依旧疏离。但冬妮娅的温柔持之以恒,娜塔莉亚的援助实实在在。她们不再围绕伊万,而是真正围绕着她和她的国家需求转。
伊万更是放下了所有身段和伪装。他不再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沉默地、最大力度地动用一切力量支援星芙王朝。他清理沙暴后患,引入水源治理技术,输送无穷无尽的物资,日夜不息地奔波,仿佛想用无尽的付出来洗刷过去的罪孽。他看向顾星芙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卑微和深藏的爱意,却不敢再有任何逾越。
顾星芙的心,本就是柔软而和蔼的。她曾因为伤害而紧紧封闭,但面对三人持之以恒的、不求回报的真诚付出与忏悔,她冰封的心防开始一点点融化。她看到了冬妮娅真正的温柔,看到了娜塔莉亚笨拙的善意,更看到了伊万几乎自我毁灭般的赎罪姿态。她的国家,在那三方面面俱到的援助下,确实以惊人的速度焕发生机。沙漠中出现了点点绿洲,人民的生活得到了切实的改善。这份沉甸甸的“好”,她无法完全视而不见。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公正的见证者。不知从何时起,顾星芙面对他们时,不再只有冰冷的沉默。她会接受冬妮娅一起品茶的邀请,会就建设方案和娜塔莉亚进行讨论,也会对伊万送来的物资轻声道一句谢。
那对星辰般的眼眸中,终于重新焕发出温暖的光彩,虽然依旧带着一丝历经磨难后的沉静,却不再冰冷。
终于,在一个星芙王朝沙漠绿洲初成的夜晚,夜空繁星格外明亮。伊万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只是痴痴地望着站在星空下的顾星芙。
顾星芙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她看着那个曾经带来无尽痛苦,如今却显得无比脆弱和卑微的身影,四目相对。
许久,顾星芙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原谅、释然、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定的悸动。她朝着伊万,微微张开了手臂。那一刻,伊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一步步走近,如同走向一个易碎的梦。最终,他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冬妮娅和娜塔莉亚在不远处看着,相视一笑,眼中是释然和祝福。
历经欺骗、死亡、背叛与疯狂的救赎,缠绕着悔恨与补偿的复杂情感最终沉淀为了深刻的理解与挚爱。顾星芙,这片沙漠中重生的星辰,最终在她的国度焕发新生的时刻,也向那个曾带来毁灭又倾尽所有换来重生、并用无尽悔恨与爱意弥补的男人,彻底打开了心扉。
星辰,终于再次为她的布拉金斯基而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