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翻滚和撞击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程敏是被刺骨的寒冷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唤醒的。她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混沌的模糊光影,什么也看不清。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边冰冷僵硬的躯体——是司机,已经没有了呼吸。
心脏猛地一沉,但她没有时间悲伤。车外传来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束在扭曲的车体外晃动。赵铭的人追下来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程敏忍着肋骨和脚踝传来的钻心疼痛,摸索着,在废墟中找到了那个紧紧攥在手里、甚至在她昏迷时也未松开的微型U盘。她将它塞进贴身衣物最隐蔽的口袋。
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从变形的车窗缝隙中艰难地爬了出去。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辨不清方向,只能凭借本能,拖着一条几乎无法着地的伤腿,踉跄着、匍匐着,一头扎进公路旁漆黑茂密的原始森林。
身后是追兵的呼喝声和犬吠声。雨水冲刷着痕迹,但也让道路泥泞不堪,加剧了她逃亡的艰难。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和衣物,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伤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眩晕。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被身后逼近的危险惊醒。
终于,她爬到了一处断崖边。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雨水掩盖了下方的声音,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和隐隐传来的、沉闷的轰鸣——是河水!
身后,追兵的声音和手电筒的光束已经近在咫尺,犬吠声愈发狂躁。
无路可退了。
程敏站在悬崖边,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失血的脸。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混沌的、代表着追兵方向的光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藏有U盘的位置再次确认,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几乎散架,口鼻瞬间灌入浑浊的河水,窒息感席卷而来。她失去了意识,随着湍急的河流向下游冲去。
……
不知过了多久,程敏在一片温暖和干燥中,再次恢复了微弱的意识。她试图睁开眼,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永恒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你醒了?”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程敏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努力聚焦,但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
“我……我看不见……”她的声音嘶哑微弱。
“唉,”老人叹了口气,“你在河里漂了太久,撞到了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山神保佑了。眼睛……慢慢来,也许能好。”
程敏这才知道,自己被河水冲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寨子,是寨子里的老猎人阿贡叔在河边打水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将她救了回来。她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裂,脚踝严重扭伤,最严重的是头部受到了撞击和长时间缺氧,导致了暂时性失明。
她在阿贡叔简陋却干净的木屋里躺了足足半个月,才勉强能坐起来。寨子里没有信号,几乎与外界隔绝。她心急如焚,U盘里的证据必须尽快送出去,赵铭此刻一定在疯狂搜寻她的下落,销毁证据。
“阿贡叔,”她摸索着拉住老人的手,语气恳切,“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个人?我需要打个电话。”她报出了李娜的加密联络方式。
阿贡叔看着这个虽然失明、却依旧难掩坚韧气质的女人,点了点头:“好,过两天我去镇上交山货,镇上的杂货铺有电话线。”
两天后,阿贡叔从镇上回来,带来了消息:“电话打通了,是个姓李的姑娘接的。她说让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担心,外面的事情她会处理。”
程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李娜知道了,她就有了后盾。但失明和重伤将她困在了这个深山寨子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靠李娜在外周旋。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敏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起色,眼前永远是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身体的伤痛在草药的调理下慢慢恢复,但失明带来的无助感和对局势的未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每天坐在木屋门口,听着山林的风声、鸟鸣、和寨子里孩童的嬉闹声,努力适应着黑暗的世界。阿贡叔和他的家人对她很好,寨民们也淳朴善良,但程敏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外面的风暴还在继续,于真……她不敢深想他现在如何。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重见光明。她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放不下的人。
在黑暗中等待的日子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U盘,如同握着她和于真渺茫的未来,以及……向赵铭复仇的唯一希望。
阿贡叔带回李娜的口信后,程敏在焦灼中又等待了数日,终于等来了李娜通过阿贡叔辗转传来的口信。信很短,甚至有些潦草,显然传信者的处境并不从容:
“那位小姐说‘待风头稍缓,我即刻前来。保重’。”
程敏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冰凉。李娜的处境比她预想的更危险,赵铭这是狗急跳墙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冲动回去,不仅自投罗网,更会连累李娜和整个计划。
她必须等。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个月。
六十个日夜,在永恒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程敏的身体在阿贡叔和寨子里草药的调理下逐渐好转,肋骨和脚踝的伤好了七八,唯有眼睛,依旧被那片浓稠的黑暗笼罩,没有丝毫光亮。她学会了用耳朵倾听风声和鸟鸣辨别方向,用手触摸感知周围的环境,用记忆在心中勾勒路径。她甚至能帮着阿贡叔家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摸索着剥豆子,或者坐在灶前听着声音添柴。
她表面上沉静如水,适应了这失明的生活,但内心的焦灼只有她自己知道。U盘贴身藏着,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她肩上的重担和未报的仇怨。
于真的脸庞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着她记忆中最后见过的温柔笑意,随即又被深深的担忧取代。她不敢想象外界关于她“死亡”或“失踪”的消息,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冲击。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寨子里的狗突然低声吠叫起来。程敏警觉地坐起身,手摸向枕下藏着的、阿贡叔给她防身的匕首。
木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程总,是我,李娜。”门外传来熟悉又带着极度疲惫的声音。
程敏心中一颤,摸索着下床,打开了门。
李娜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闪身进来,紧紧抱住了她。程敏能感觉到李娜身体的微微颤抖和压抑的哽咽。
“对不起,程总,我来晚了……”李娜的声音沙哑不堪,“赵铭像疯了一样,几乎把我盯死,甩掉他的人费了很大功夫。”
“辛苦了。”程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平静,“外面情况怎么样?”
李娜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赵铭察觉到证据可能丢失,正在疯狂反扑,销毁其他线索,也给咱们泼了不少脏水。不过,他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越多。我们必须尽快把证据送出去。”
程敏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从贴身衣物里取出那个保存完好的U盘,郑重地放到李娜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李娜精神一振。
“李娜,你亲自去一趟京城,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墨绍斌先生的夫人,许愿。”程敏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与墨家并无交情,但许愿此人,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墨家与赵家素来不睦,这是扳倒赵铭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径。”
李娜紧紧握住U盘,重重点头:“我明白!我一定送到!”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亮,程敏便在李娜和阿贡叔的搀扶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庇护了她两个月的深山寨子。她们几经辗转,通过李娜早已安排好的秘密路线,将程敏送往了国外一个以安保严密和医疗水平高超著称的私人疗养院。而李娜则带着U盘,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后续的发展,如同程敏预料的那般。
U盘经由许愿之手,最终摆在了墨绍斌的案头。里面确凿的证据,加上墨家顺势而为的推波助澜,如同一记重拳,狠狠击碎了赵铭和他背后势力的保护伞。
罪名被迅速证实,雷霆般的打击接踵而至。赵铭在最后关头收到风声,丢卒保帅,抛下所有能抛下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仓皇潜逃,被国家列为A级通缉犯,全网追缉。
然而,赵铭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迟迟未能落网。
在海外疗养院通过特殊渠道密切关注国内动态的程敏,得知这一情况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亲自做这个诱饵。
尽管李娜极力反对,但程敏心意已决。她知道,赵铭最恨的人是她,只要她出现,那条毒蛇一定会忍不住出洞。
程敏“伤愈复出”,悄然回国,然后“意外”地在一场备受瞩目的商业活动中高调现身。她依旧美丽,但细心人能发现,她行走间需要旁人细微的指引,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地望向虚空,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遍了各个角落。
果然,就在程敏现身的第三天,赵铭行动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程敏似乎毫无反抗之力,被赵铭派出的亡命之徒强行带走。
但她身上隐藏的最新定位装置,早已将信号实时传递给了警方。
追踪、包围、对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最终,警方将赵铭及其残余手下,堵死在郊区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
于真几乎是和警方同时赶到现场的。当他看到那栋如同水泥巨兽般矗立的烂尾楼,当他从警方紧张的部署中得知程敏就在里面,并且是被穷凶极恶的赵铭挟持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他疯了一样想要冲进去,却被严阵以待的警察死死拦在警戒线外。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程敏在里面!她看不见!她需要我!”于真嘶吼着,挣扎着,往日里清朗的声音此刻沙哑得如同破锣,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无论他如何哭喊、哀求,冰冷的警戒线和职责所在的警察,都将他无情地隔绝在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狙击手就位,看着谈判专家试图沟通,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紧张汇报,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淹没。
烂尾楼顶层。
赵铭死死钳着程敏的手臂,将她拖到未安装护栏的楼顶边缘。二十多层的高空,狂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站不稳脚跟。
程敏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嘴角破裂,渗出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程敏!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你也别想活!”赵铭状若疯癫,双眼赤红,对着程敏嘶吼,又转向楼下隐约可见的警车和人群,狂笑道,“来啊!你们不是要抓我吗?看看是她先死,还是我先被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程敏又往外推了几分,程敏的半个脚掌几乎已经悬空。
楼下,于真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发出了一声近乎崩溃的哀鸣:“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钳制着的、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程敏,却突然动了!她凭着对声音和气流的感觉,判断出赵铭的位置和重心,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个后肘击狠狠撞向赵铭的肋下!
赵铭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手下意识一松。
程敏趁机挣脱,但她看不见,无法准确判断距离,脚下猛地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程敏!”于真在楼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程总!”李娜几乎是飞扑上前的,她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了楼顶,可是还是没有抓住程敏,程敏的衣角和他的手指几乎是擦肩而过。
就差那么一点点……
同一瞬间,埋伏在侧的特警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时机,飞扑而上,死死按住了因吃痛而身形不稳的赵铭。
而程敏,如同折翼的蝶,从二十多层的高处,直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