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持续发酵,如同被点燃的荒原,火势借着风势,愈演愈烈。尽管工作室在当天下午发布了一则措辞严谨的声明,否认了所有不实指控,并表示将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但在这信息爆炸的时代,澄清的声音往往被淹没在更荒谬的猜测和更汹涌的恶意之中。
江屿的过往被一遍遍拿出来“考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过往的言论,都被用放大镜和最大的恶意重新解读。所谓“圈内人”的匿名爆料层出不穷,真真假假,进一步将水搅浑。粉丝的坚守与控评显得愈发艰难,而路人看戏的心态和黑粉的狂欢,则构成了网络世界的主流声浪。
面对这种局面,江屿做出了一个在外界看来近乎“默认”或“退缩”的决定——他通过经纪人对外宣布,暂时调整工作安排,取消近期所有非必要的公开活动和媒体采访。
“你需要休息,”谢旬在听到这个决定时,对江屿说道,“刚好,我最近没什么想接的工作。”他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夫夫间寻常的商量,而非在风口浪尖上的共同进退。
江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他们仿佛退出了喧嚣的战场,回到了那栋位于城市安静角落的住宅,成为了这场风暴中罕见的、静止的暴风眼。
接下来的几天,外界风雨飘摇,屋内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馨。但这种温馨之下,涌动着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江屿似乎真的进入了“休息”状态。他不再频繁接听工作电话,不再时刻关注网络上的动态。大部分时间,他待在画室里。谢旬偶尔经过虚掩的房门,能看到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背对着门口,站在画架前,沉默地涂抹着颜料。画布上是大片大片沉郁的、近乎黑色的蓝,或是混乱纠缠的、充满张力的色块,仿佛是他内心世界的直接投射。
他不再刻意维持那种无懈可击的平静,眉宇间时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冷漠,但那强势的掌控欲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他会要求谢旬待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哪怕两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当谢旬因为接电话或回复信息时间稍长,那道沉静的目光便会无声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直到谢旬重新回到他所在的“领地”。
谢旬则表现得异常配合。他收敛了所有可能引发对方不安的言行,安分地待在家里,看看剧本,摆弄一下厨房里那些江屿不擅长的厨具,或是干脆也找个角落看书,任由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等待江屿自己愿意开口。
契机在一个午后到来。
谢旬煮了一壶花果茶,清甜的香气弥漫在客厅。他端着茶杯走到画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吧。”江屿的声音有些低沉。
谢旬推门进去,将其中一杯茶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喝点茶?”
江屿放下画笔,转过身。他脸上沾着一点靛蓝色的颜料,让他平日里过于完美的俊朗多了几分野性的不羁。他没有立刻去接茶杯,而是看着谢旬,目光复杂。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长时间沉默后的沙哑,“你不想知道吗?那些事。”
谢旬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江屿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那杯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视线落在氤氲的热气上,仿佛陷入了回忆。
“林先生……确实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开始了叙述,语气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出道初期,很多人不看好的时候,是他力排众议,给了我一个关键的机会。他很欣赏我,但也仅止于此。外界关于我们关系的龌龊猜测,是对他,也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痛楚与厌恶。“他的去世,是意外。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车祸。我当时在国外拍戏,接到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他抬起眼,看向谢旬,“你说,我能和一场意外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能预知,能操控几千公里外的事情吗?”
他的反问里带着浓浓的荒谬感和无力感。
“至于我的父母……”江屿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那场车祸,就是一场意外。很突然,也很……惨烈。我接到电话赶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谢旬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刚刚拿到第一个有分量的奖项,事业刚有起色。有人嫉妒,也有人想趁机打压。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我嫌家庭是拖累,说我……克亲。”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苦涩,“很可笑,对吧?但在当时,真的有人信。甚至在我处理完丧事,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收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更多的质疑和窥探。”
“我解释过,愤怒过,但有什么用?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故事’。”江屿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要压下喉间的哽塞,“后来,我就不再解释了。清者自清?或许吧。更多的是……累了。这个圈子,捧高踩低是常态,吸血的蚂蟥永远不缺。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流量和话题。我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表演,厌倦了在聚光灯下连悲伤都要被审视、被解读。”
他看向谢旬,眼神锐利而坦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谢旬,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完美,那么强大。我也会累,会厌烦,会想……如果这一切都结束,会不会更轻松。”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谢旬心湖,激起惊涛骇浪。他清晰地看到了江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现有一切的厌倦,以及深藏其下的自我放弃的倾向。这与系统提示的“自我放弃”任务目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所以,”江屿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谢旬,那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当我发现,在这场令人作呕的闹剧中,只有你,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相信我的时候……阿旬,我好像抓住了一点真实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谢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伪装,而是赤裸裸的、带着偏执热度的认真。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我。但我想抓住你。”江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不是协议,不是扮演。谢旬,我喜欢你,是对伴侣的那种喜欢,是想独占你、让你只属于我的那种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告白,让谢旬呼吸一窒。他设想过很多种江屿可能的表现,愤怒、阴郁、封闭,却唯独没料到,对方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一种近乎摊牌的方式,将最深层的欲望和情感袒露出来。
“我知道,我之前的某些方式可能让你感到压力,甚至……害怕。”江屿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自我剖析,“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将所有在意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但我可以改,阿旬。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学着用你接受的方式对你好。”
这番话说得堪称卑微,与他平日强势掌控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谢旬却能感觉到,那看似退让的话语背后,是更加不容拒绝的、根植于灵魂的占有欲。他不是在放弃占有,而是在寻找一种更有效、更能被接受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谢旬的心跳有些失序。他看着江屿那双深邃的、此刻盛满了自己倒影的眼睛,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的悸动从心底升起,混杂着任务目标的紧迫感,让他一时难以厘清。
他沉默了几秒,在江屿那几乎要凝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江屿,我听到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他抬起眼,迎上对方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立刻回应那份感情:“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外面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安抚,却又划下了明确的界限:“等这件事彻底过去,我们再来好好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好吗?”
江屿凝视着他,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各种情绪——失落、了然,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更深沉的占有欲。他看了谢旬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最终,他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不再冰冷,却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好。”他应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暗哑,“我等你。”
他伸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拂过谢旬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标记领地般的意味。
他直起身,重新拿起画笔,转身面向画布,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告白与交锋从未发生。
谢旬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恢复沉静的背影,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宣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风暴之外的宁静是短暂的。江屿的表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已然荡开。他成功触及了江屿内心更真实的一面,也看到了对方试图改变的姿态,但这并未让前路变得清晰,反而因为情感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推迟了回应,为自己赢得了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江屿那被暂时压抑、却绝不会消失的执念。
这场危机,以及危机之下的情感博弈,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