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叫啥

作者：慕荷怎么感觉设定剧透呢？

阿婆把伯恩——不，现在该叫他布莱克了——藏在阁楼的木箱里，垫着旧棉絮，每天趁夜色送一碗热粥上来。阁楼的窗正对着伯恩府的废墟，布莱克总趴在窗缝上看，看雨水把焦黑的木头泡得发胀，看风把灰烬吹得漫天飞，看那片曾经的家，一点点变成荒草丛生的土堆。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把阿婆给的旧布娃娃抱在怀里，布娃娃的脸被烟灰染黑，像极了那天火海里的人。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半个月。

那天夜里，布莱克被楼下的砸门声惊醒。他屏住呼吸，听见阿婆颤巍巍的声音：“你们找谁？我家就我一个老太婆……”话音未落，就是桌椅倒地的声响，接着是阿婆的惨叫，短促又凄厉，像被掐断的烛火。布莱克死死捂住嘴，眼泪砸在旧棉絮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火光从楼下的窗透上来，和那天烧毁他家的火一样，红得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声音停了。布莱克缩在木箱里，直到天快亮才敢爬出来。阁楼的楼梯被砍断了，他抱着布娃娃，从窗沿跳下去，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他爬起来，不敢看楼下的景象，只是朝着巷口跑，跑过邻居家的门——李家的包子铺门被砸烂，蒸笼翻在地上，包子被踩得稀烂；王家的药铺窗破了，药罐碎了一地，药味混着血腥味飘在空气里。

他跑遍了整条街，没有一个人。那些曾经笑着给他糖的阿公，曾经教他扎风筝的叔叔，曾经和他一起跳皮筋的姐姐，全没了。巷口的老槐树下，摆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风吹开白布角，他看见阿婆的手，手上还戴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银戒指，是阿婆唯一的念想。

布莱克不敢再看，他朝着城外跑，跑过田埂，跑过小河，直到再也跑不动，摔在一片荒草地上。布娃娃掉在旁边，头摔掉了，棉花露出来，像极了那天母亲烧焦的头发。他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炊烟——那是别的村子，可他不敢过去。他听见有人说，伯恩府的人是“罪人”，和伯恩府有关的人，都得死。

从那天起，他成了真正的孤魂。

他在镇上的破庙里过夜，在垃圾桶里找别人扔掉的馊饭，在河边喝生水。他把头发留长，遮住脸，穿捡来的破衣服，尽量不说话，像只躲在阴影里的猫。可还是会被人欺负——一群半大的孩子，看见他就扔石头，骂他“野种”“灾星”，把他手里的馊饭抢过去，踩在脚下。有一次，一个壮汉把他堵在巷子里，要抢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阿婆给的那枚银戒指，他死死攥着，被壮汉踹了好几脚，肋骨疼得喘不过气，可就是没松手。

那天晚上，他躺在桥洞下，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母亲曾经给他买的糖糕。他摸了摸肋骨，又摸了摸怀里的银戒指，突然开始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哭，是小声的、压抑的哭，眼泪掉进怀里，把破衣服浸湿了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吃的，不知道那些杀了他家人、杀了阿婆的人，会不会找到他。

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本该在母亲怀里撒娇，本该在父亲膝头听故事，本该和兄姐一起放风筝，可现在，他只能在冷雨里缩成一团，只能在被欺负时死死咬着牙，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风刮过桥洞，带着河水的潮气，冷得他发抖。他把破衣服裹得更紧，摸了摸手背——那天被火星烫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疤，像一块黑色的印记。他想起阿婆说过，疤是疼出来的，也是记出来的。

他记住了。记住了火的颜色，记住了血的味道，记住了阿婆的惨叫，记住了那些人的笑声。

他蜷在桥洞的角落里，闭上眼睛，梦里又回到了伯恩府。父亲在书房写字，母亲在窗边绣兰草，哥哥在院子里练箭，姐姐在给他梳头发，空气里有甜汤的味道，暖得像春天。可突然，火又烧起来了，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他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火吞没。

他猛地惊醒，天已经亮了。桥洞外有脚步声，他赶紧缩到阴影里，看见两个穿黑衣的人走过，腰间别着刀，和那天烧他家的人一样。他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慢慢爬出来，朝着更远的地方走。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他身上，却没有一点暖意。他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尽头，他只知道，他得活着。

活着，才能记住那些疼。

活着，才能找到那些人。

活着，才能把那些火，那些血，那些债，一一讨回来。

他攥紧了怀里的银戒指，指甲嵌进掌心，疼得清醒。风里带着冷杉的味道——远处有片冷杉林，他朝着林子里走，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融进了茂密的树林里，像一粒被风吹走的、带着潮气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