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老城区的石板路还浸在傍晚的雨雾里。Punn站在古董店二楼的修复台前，指尖沾着调好的矿物颜料，正给一幅十七世纪的宗教油画补色。画中天使的羽翼泛着陈旧的暗黄，他得让那抹金箔色重新透出神性——就像他曾经见过的，真正的圣光那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银行的催缴短信。不是房租，是他上周拍下那组十八世纪银器的尾款，七位数的数字让屏幕都显得发烫。他皱了皱眉，指尖在屏幕上敲出“明天转账”，发送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修复台边缘的铜制相框。

相框里是张泛黄的合影，孤儿院的草坪上，十岁的自己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孩，身后站着两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照片里的他笑得很淡，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戒面刻着缠枝纹，在闪光灯下泛着几乎看不见的红光。

“又在看照片？”

一个清透的少年音突然在耳边响起，Punn却没抬头，只是用沾着颜料的手指敲了敲戒面。“别闹，Phukong。”

戒指上的红光闪烁了两下，那声音带着点委屈：“哥，你都快一个月没跟我好好说话了。上次那个来买怀表的老头，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把你店里的东西掉包，你都不告诉我他最后有没有得手。”

Punn放下画笔，拿起一块绒布擦了擦手指。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街道醉汉的胡话，三楼阁楼里老鼠啃噬木箱的窸窣，甚至能捕捉到三公里外医院里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这是刻在血脉里的能力，如同呼吸般自然。但他很少动用，尤其是在这个他试图当作“家”的城市里。

“他没机会，”Punn淡淡道，“我在他口袋里塞了张假钞，他现在大概正在警局解释为什么用冥币付账。”

戒指的红光欢快地跳了跳：“哥你还是这么坏。对了，今天楼下花店的姐姐又在想，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闭嘴。”

Punn打断他的瞬间，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老式的铜铃发出“叮铃”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十五分。这个时间会来古董店的，通常不是人类。

他下楼时脚步很轻，落地时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刚好照亮陈列架上的古董： Victorian时期的座钟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民国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永不凋谢的干花，还有一个嵌着红宝石的首饰盒，盒盖缝隙里渗出极淡的血腥味——那是上周处理掉的一个“麻烦”留下的。

门外来人穿着件黑色风衣，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Punn站在门后，已经“听”到了对方的心跳：缓慢，沉重，像是很久没有跳动过，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有什么事？”Punn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门外的人沉默了几秒，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我找一幅画。”

“什么画？”

“《沉睡的伯爵》，十七世纪，作者不详。”

Punn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那幅画是他三天前从一个破产的贵族后裔手里收到的，画布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画中人物躺在石棺里，面容英俊却毫无生气，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针孔。他原本打算明天送到阁楼封存，因为画里的“伯爵”，根本不是画，而是一个真正的、被封印了近百年的吸血鬼。

“我这里没有，”Punn说，“你找错地方了。”

“不，”门外的人笃定道，“它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和它很像。”

Punn的指尖下意识地触碰到了无名指上的戒指。Phukong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急促响起：“哥，他是自然纯血！很古老的那种，比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亲王还要老！他心里在想……他在想，你是不是预言里的人……”

Punn的心猛地一沉。自然纯血，是与他们“绝对纯血”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诞生于黑暗，依靠吸食血液生存，而绝对纯血，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古老血脉，无需掠夺，甚至能自行孕育生命。但两者之间的渊源，早已在千年前的战争中被鲜血淹没，只剩下代代相传的警惕。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打开了门锁。

门被推开的瞬间，对方抬起了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极其英俊的脸，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竖瞳的冷光。他看着Punn，眼神复杂得像是跨越了几个世纪的重逢。

“我叫Ramil，”他说，“我找这幅画找了一百年。”

Punn侧身让他进来，目光落在他风衣下摆处——那里沾着几片枯叶，带着极淡的银粉气息。是猎人常用的追踪粉。看来这位沉睡了百年的伯爵，刚醒来就被盯上了。

“画在楼上，”Punn转身往楼梯走，“但它不卖。”

Ramil跟在他身后，脚步同样轻盈。Punn能“听”到他心里的念头：他在打量这个房间，在计算每一件古董的年代，最后，他的思绪停留在了Punn的背影上——【很温暖的气息，像阳光晒过的草地。预言说，唤醒我的人，会是我的永恒。是他吗？】

Punn的脚步顿了顿。永恒？对他们这种生物来说，“永恒”是最恶毒的诅咒。

二楼的修复台上，那幅《沉睡的伯爵》静静躺着。Ramil走到画前，伸出手想要触碰画布，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住了。他回头看向Punn，金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恳求：“我需要你的血。”

Punn挑眉：“我的血？”

“封印我的是恶魔之母的诅咒，”Ramil的声音低沉下来，“只有绝对纯血的血，才能解开。我能感觉到，你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还是在装傻？】Punn“听”着他心里的疑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沉睡了百年的自然纯血，大概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连他们吸血鬼族谱里都只敢用“禁忌”二字提及的存在。

“为什么是我？”Punn反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Phukong在他心里小声说：“哥，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他的记忆里，关于绝对纯血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说你们是‘行走在光里的暗’。”

Ramil沉默了。他心里的念头却清晰地传到Punn脑海里：【预言说，当星辰归位，血脉觉醒，绝对纯血的后裔会手持钥匙，在百年后的午夜打开我的棺椁。钥匙……就是他的血。】

Punn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他脖颈处露出的皮肤下，有淡青色的血管在缓慢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挣扎。那是诅咒的痕迹，正在随着时间流逝侵蚀他的身体。

“如果我拒绝呢？”

Ramil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燃尽的灰烬：“那我会在三天内彻底腐朽。”

Punn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吹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还有……几公里外急促的脚步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以及清晰可闻的念头：【找到那个吸血鬼了，就在前面的古董店！老大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猎人。来得真快。

Ramil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猛地转身，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杀意。但下一秒，他又克制住了，只是看向Punn，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别让他们进来。”

Punn没有动。他能“听”到猎人们的想法，领头的那个女人心里全是仇恨，她的弟弟十年前死于吸血鬼之手——而那个吸血鬼，正是Punn当年在孤儿院附近解决掉的那个。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Punn说。

“我知道，”Ramil的声音紧绷起来，“但我不想伤害人类。”

Punn有些意外。自然纯血大多视人类为食粮，像Ramil这样刻意克制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街角。Punn看了眼Ramil，又看了眼修复台上的画。画中伯爵的眼睛似乎在刚才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想活下来，”Punn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按我说的做。”

他走到画前，伸出右手，指尖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没有利器，皮肤却像被无形的刀刃割开，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血珠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反而像是有生命般，缓缓飞向画布。

Ramil的瞳孔骤然收缩：“你——”

“闭嘴，”Punn的声音带着精神操控的力量，温和却无法抗拒，“看着它。”

血珠落在画中伯爵的脖颈处，瞬间融入画布。下一秒，整幅画开始剧烈地抖动，颜料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石棺。石棺的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缓缓向上抬起。

与此同时，Punn“听”到猎人们已经到了门口，领头的女人正准备破门而入。他闭上眼，将精神力扩散出去，清晰地“看到”了每个人的面容，然后在他们的脑海里植入一个念头：【这家店早就关门了，里面没人。】

门外的脚步声顿住了，随即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奇怪，明明追踪粉指向这里……”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Punn睁开眼时，石棺的盖子已经完全打开。一个与Ramil长得一模一样的身影，正从石棺里坐起来。他的皮肤苍白如纸，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Ramil——或者说，Ramil的灵魂体，看着那具身体，声音里带着颤抖：“百年了……终于……”

Punn的指尖还在渗血，他看着那具身体，突然“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来自那具身体深处：【饿……好饿……】

是新生的渴望，也是毁灭的预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陈列架。一个黄铜烛台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那具从石棺里坐起来的身体，猛地转向了他。金色的瞳孔里瞬间燃起猩红的火焰，嘴角咧开，露出尖锐的獠牙。

Ramil的灵魂体惊呼：“别！”

但已经晚了。那具身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扑了过来，瞬间到了Punn面前，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Punn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腐朽气息，以及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饥饿感。他的脖颈被越收越紧，呼吸开始困难。

就在这时，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Phukong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放开我哥！”

红光如同利刃般刺向那具身体，对方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掐着Punn脖颈的手猛地松开。

Punn踉跄着后退，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看着那具被红光逼退的身体，又看了眼悬浮在半空的Ramil灵魂体，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幅画里封印的，似乎不止是Ramil的身体。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被掐住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被唤醒了。那是一种渴望，一种对……血脉的渴望。

Ramil的灵魂体焦急地看着他：“你没事吧？他刚苏醒，没有理智……”

Punn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腕，那滴鲜血落在地板上，竟然没有渗入木头，反而像活物般，缓缓向那具身体爬去。

而那具身体，正盯着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Punn的心跳，第一次在百年里，乱了节拍。

他突然想起Phukong曾经说过的话：绝对纯血的血，对自然纯血来说，是最致命的毒药，也是最诱人的蜜糖。

现在看来，这话是真的。

那滴血即将碰到那具身体的瞬间，Punn突然抬手，用精神力将血珠凝固在半空。他看着Ramil的灵魂体，眼神冰冷：“这就是你要的？”

Ramil的灵魂体满脸愧疚：“对不起，我没想到……”

“我帮你让他恢复理智，”Punn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Punn的目光落在那具身体上，缓缓开口：“从今天起，你归我管。”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孤儿院的废墟，背景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举着一把沾血的银剑。而照片下方，用鲜血写着一行字：

“我知道你是谁，绝对纯血的后裔。”

Punn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谁？

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照片里那个举剑的身影，轮廓竟然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