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乱葬岗这片死寂之地,因芍药的存在,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
温情虽嘴上抱怨,但医者仁心,仍是尽心尽力为芍药解毒疗伤。那箭毒确实刁钻,费了温情不少珍藏的药材和心力,才勉强压制住,但要彻底清除,还需时日。芍药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偶尔清醒,也是沉默寡言,喂她药便喝,替她换药便配合,眼神总是空茫地望着岩顶,或是静静落在自己那只缠绕着绷带的手上——掌心下的咒印被暂时遮盖,但谁都清楚,那东西就在那里。
魏无羡没再近距离去“审问”她,仿佛真的把她丢给了温情全权处理。但他并非不闻不问。他常在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看似漫不经心地擦拭陈情笛,或是摆弄一些符纸,眼角的余光却总若有若无地扫过那间简陋的居所。
他在观察。观察芍药醒来时的细微表情,观察她喝药时指尖的力度,观察她独自一人时,那看似柔顺的眉宇间是否会泄露出别的情绪。
第四日傍晚,芍药的气色好了些,能靠着墙壁坐起身了。温情熬了清淡的粥,递给她。芍药低声道谢,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斯文,即便在此等狼狈境地下,依旧残留着某种刻入骨子里的仪态。
魏无羡就是在这时晃悠过来的。他手里拎着个小酒坛,身上沾着夜露和山间的寒气,斜倚在门框上,看着芍药喝粥。
“能坐起来了?看来温姑娘的医术,比某些名门正派的庸医强多了。”他语气轻松,像在闲话家常。
芍药捧着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多谢温姑娘,也……多谢魏公子收留。”
“收留?”魏无羡挑眉,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开,“谈不上。我这儿可不是善堂。你欠我的,得还。”
芍药垂下眼帘:“芍药明白。公子想知道什么?”
“不急。”魏无羡走近几步,随意地坐在她对面的一个树桩上,将酒坛放在脚边,“你先说说,金麟台如今是个什么光景?那位‘夫人’,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赏花?听曲?还是……也喜欢摆弄些符咒法器之类的小玩意儿?”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好奇豪门贵妇的日常生活。
芍药握着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金麟台……依旧富丽堂皇,守卫森严。那位夫人……她信佛,常在佛堂静修,表面不问世事,喜静不喜动。”她避开了关于符咒法器的问题。
“信佛?”魏无羡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有些瘆人,“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派人来杀我?这佛法修得,可真是别致。”
芍药脸色白了白,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魏无羡也不逼她,转而问道:“你那血契,发作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个问题更为私密和尖锐。芍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如万蚁噬心,如烈火焚魂……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能感应到族人同样在承受痛苦。”
“哦?”魏无羡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你在这里受苦,你远方的族人也能感觉到?”
芍药猛地抬头看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惊恐,是哀求:“公子!求你不要!此事与我族人无关!他们皆是无辜的!”
魏无羡看着她激动的反应,眼神深邃了几分。他摆了摆手:“放心,我魏无羡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作手段去逼供一个伤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探究的玩味,“我只是觉得,这咒印的设计者,心思相当缜密。用至亲之人的痛苦来捆绑,确实比直接控制本人更有效。”
这时,温情端着药碗进来,感觉到屋内微妙的气氛,瞪了魏无羡一眼:“你又来招惹她?她刚好些,需要静养!”
魏无羡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好好好,温大夫发话,我走就是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芍药说,“好好养伤。等你能下地走了,带我去看看你中埋伏的那个巷子。我倒是好奇,金氏派来的走尸,是个什么成色。”
说完,他拎起酒坛,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温情将药碗递给芍药,叹了口气:“你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说话没个正经。”
芍药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映出她复杂的神色。她低声问:“温姑娘,魏公子他……真的会信我吗?”
温情动作一顿,看着她,语气平淡却犀利:“他若不信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他信你多少,为什么信你,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指了指药碗,“快喝了吧,凉了更苦。”
芍药默默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力作用下,倦意袭来,她重新躺下,却久久无法入睡。魏无羡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他那些看似随意却句句戳中要害的问话,在她脑海中盘旋。
他像一只耐心极好的猫,逗弄着爪下的老鼠,不急于吃掉,而是要看清它所有的挣扎和恐惧。
而她,这只被命运和金氏联手推向绝境的老鼠,下一步,又该如何走?掌心的咒印在绷带下隐隐发烫,提醒着她,时间或许并不站在她这一边。
夜色中的乱葬岗,怨气低回。魏无羡站在一处高耸的岩石上,遥望远方金麟台大致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陈情笛冰冷的笛身。
“信佛的夫人……血契枷锁……”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金光善,你们金家这潭水,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浑啊。”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黑衣猎猎作响。一场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个看似平静下来的乱葬岗,和那个身份成谜、命运多舛的女子——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