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坐在电脑前,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霜冻结。
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骤然失血的脸上,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个名为“R项目终版”的文件夹,以及其下密密麻麻、按时间排序的子目录。每一个文件夹的名称,都像一把冰冷精准的刻刀,将她过去七年的时光分割、标注、陈列。
从她入职第一天的青涩忐忑,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游刃有余,她所有的工作轨迹、甚至那些她以为无人留意的细微瞬间,都被无声地收录、归档,成了这个男人“项目”里冷冰冰的数据。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的键盘一片冰凉,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不是愤怒,至少不全是。
一种更深邃、更令人齿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是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
她想起无数次,他在她提交报告后精准指出某个微不足道的数据偏差;想起他偶尔在她无意间提起某本书后,隔天办公室里就会出现精装版本;想起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在她加班疲惫时,“偶然”地订了她喜欢的餐点口味……
原来,那不是顶尖管理者近乎恐怖的洞察力,也不是所谓上下级间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
那是监视。
是建立在全方位信息采集基础上的、降维打击般的“了如指掌”。
七年。
她人生中最黄金的七年,她倾注所有心血去奋斗、去证明自己价值的七年,在另一个人的视角里,或许只是一场漫长而耐心的……数据收集?
胃里一阵翻搅般的恶心。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上“陆绎洲”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拿不住手机。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掐断了通话。
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她自己鼓噪的心跳,撞击着耳膜。
不行,不能乱。
苏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快速将U盘里的那个文件夹备份到自己的云盘,然后彻底地从U盘删除,清空回收站。做完这一切,她拔下U盘,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将它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需要思考。
陆绎洲到底想做什么?这个“R项目”究竟是什么?那个钻戒设计稿……
“结婚”那句荒谬的话,再次闯入脑海。当时只觉得是他酒后的戏弄或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可现在,联系这个文件夹,联系那枚钻戒……
一个荒谬却令人胆寒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不是在请求,甚至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通知她,他为期七年的“项目”进入了最终阶段:收割。
而她,就是他选定的“成果”。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刚刚被掐断的号码。
【文件是不是在你那里?】
冰冷的文字,没有称呼,没有情绪,直接、笃定,一如他平日的风格。
苏蔓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他这么快就发现了纰漏。
她攥紧手机,指节泛白,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又一条信息闯入。
【开门,我在楼下。】
苏蔓几乎是弹射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百叶窗的一角,向下望去。
公寓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安静地停在夜色里。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它流畅冷硬的线条,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穿透玻璃,牢牢锁定了她所在的窗口。
他居然亲自来了。
为了那个文件?
还是为了……她?
一种被围猎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手机再次响起,是他的电话。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苏蔓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她可以冷静地处理上亿的并购案,可以圆滑地周旋于难缠的客户和股东之间,却无法摆脱这个男人织就的、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网。
她环顾四周,这个她精心布置的小窝,曾经是她远离公司纷扰的最后堡垒,此刻却感觉四面楚歌,不再安全。
电话铃声停了。
一条新的信息,带着最后通牒的味道。
【苏蔓,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的,我从不接受计划外的变故。】
计划。
这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所以,她始终在他的计划之内。她的辞职,是计划外的变故?所以他才会在会议上失态,才会说出“结婚”那种话,才会此刻逼上门来?
是为了将一切拉回他设定的“正轨”?
愤怒终于压过了恐惧,一点点在血液里复苏。
她苏蔓的人生,从来不是任何人的计划!更不是谁可以随意收集、分析、归档的“项目”!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回复。
【陆总,您指的是哪个文件?如果是工作交接相关的,请联系林特助。我的私人时间,恕不接待访客。】
发送。
语气疏离、客气,将他的到来定义为不合时宜的“访客”,将他的质问推向公事公办的流程。
楼下,车内。
陆绎洲看着屏幕上那条回复,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结了冰的深潭。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标准的、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醒和倔强。
这种清醒,此刻格外碍眼。
他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的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几分钟的静默后,他再次拨通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查一下,耀扬科技那边最近是不是有人去找过苏蔓?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恭敬应声。
他挂断电话,目光再次投向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计划外的变故?
确实。
但他陆绎洲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他掌控不了的变故。尤其是,关于她的。
楼上,苏蔓紧握着手机,屏息等待着。
楼下再也没有新的信息或电话进来。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这种沉默的对抗,比激烈的言语更让人心慌。
她知道,这绝不是结束。以陆绎洲的性格,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无论是项目,还是……人。
她退回客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个文件夹里的内容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回放,每一帧都在嘲笑她过去七年的“自以为是的清醒”。
她需要理清头绪。
他这么做,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想要她,以他的权势和手段,根本不需要耗费七年时间做这种近乎变态的数据收集。如果不是……
那些细致到可怕的记录,那个命名为“终版”的文件夹,那枚钻戒……
一个更让她心惊的可能性浮现出来:他或许,真的……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一种建立在绝对掌控和了解基础上的、令人窒息的执念。
这不是爱,这是偏执的占有。
手机突然又响了一下。
苏蔓猛地一颤,警惕地看去。
不是陆绎洲。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却让她瞬间皱起眉头。
【苏小姐,您好,我是耀扬科技的赵蓁。关于昨天早上的误会,我想有必要向您解释一下。不知您明天上午是否有时间见面一谈?】
赵蓁?那个昨天早上出现在总裁办公室、引发了无数流言的耀扬科技千金?
她怎么会有自己的私人号码?又要解释什么?
苏蔓看着这条信息,又想起楼下那个沉默的男人,只觉得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将她困在中央。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
无论如何,她不能自乱阵脚。
她回复赵蓁:【抱歉,赵小姐,我想我们之间并不存在需要私下解释的误会。祝好。】
拒绝得干脆利落。
然后,她站起身,重新走到窗边。
楼下的宾利依然在。
她拉严了百叶窗,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
转身,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浇熄了那点慌乱和无措。
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陆绎洲,你想玩这个游戏是吗?
好。
那就看看,你这七年的“项目”,到底能不能收得到你想要的“成果”。
她清醒了二十八年,有实力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是为了最终成为谁计划里的一个标注。
想结婚?
可以。
但绝不是以这种被算计、被纳入“项目”的方式。
夜色渐深。
楼下的宾利最终无声无息地驶离,如同它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却留下了一地无形的硝烟。
苏蔓站在客厅中央,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而锐利。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