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前台小姐复述的那句话,像一枚淬了冰的针,精准扎进苏蔓的耳膜。
“游戏开始了,苏秘书。或者,我该称呼你,苏小姐?”
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属于陆绎洲的腔调,仿佛透过电话线,直接扼住了她的呼吸。
苏蔓的指尖瞬间冰凉,握着话筒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她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听筒里的忙音。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在这里。他甚至知道她的房间号。
瑰丽酒店号称的绝对隐私,在陆绎洲面前,形同虚设。
“……苏小姐?”前台小姐久未得到回应,声音带着迟疑和一丝不安。
苏蔓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竭力维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是什么文件?送件人呢?”
“送件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是穿着西装的专业人士,只说是务必转交给您。文件是密封的,我们不方便查看。”前台回答得小心翼翼。
“麻烦你,”苏蔓快速做出决定,“帮我直接处理掉吧,我不需要。”
“啊,这……”前台显然很为难,“那位先生强调必须由您亲启,而且……物品非常贵重,我们无权处理。”
贵重?文件?
苏蔓的眉头蹙得更紧。陆绎洲又在玩什么把戏?
“是什么东西?”
“除了文件,还有……一大束厄瓜多尔玫瑰,最新鲜的空运品种,以及……一个蒂芙尼的蓝色礼盒。”前台小姐的声音里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羡慕,“需要我们现在为您送上去吗?”
玫瑰?礼盒?
苏蔓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昨晚才用律师函划清界限,今天就用这种追求小女生的手段?威逼之后,改成利诱?他以为她是什么?
“不必。”她的声音冷了下去,“麻烦你们一并处理掉,或者退回给寄件人。我不会签收任何东西。”
“可是苏小姐……”前台快要哭出来了,“那位送件的先生留下的话……我们实在不敢……而且花和礼物真的很贵重,退回的话……”
苏蔓听出了前台话语里的恐惧。陆绎洲派来的人,恐怕不止是“强调”那么简单,定然是施加了足够的压力,让酒店方不敢怠慢。
她不想为难一个打工人。
沉默了几秒,她妥协了,声音里带着疲惫:“……送上来吧。”
挂了电话,苏蔓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到套房门口,将防盗链仔细地挂好。做完这个动作,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又无法抑制这种本能的不安。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到酒店侍应生推着铺着白色桌布的餐车,上面果然放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蓝色玫瑰,花色深邃近黑,花瓣绒厚,是市面上极少见且价格惊人的品种。旁边是一个摞起来的蒂芙尼蓝盒,以及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盖着红色的火漆印,样式古朴。
“苏小姐,您的物品。”侍应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放在门口就好,谢谢。”苏蔓没有开门。
“好的,祝您愉快。”侍应生似乎松了口气,很快脚步声远去。
苏蔓又等了几分钟,才轻轻打开门,迅速将餐车拉进房间,随即反锁上门。
玫瑰的馥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甜腻得几乎让人头晕。她无视那束过分招摇的花和刺眼的蓝盒子,直接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火漆印上的图案,是一个繁复的字母“L”。
她撕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纸。
不是预想中的律师函或恐吓信,甚至与感情毫无关系。
那是一份用工合同。
甲方:鼎陆集团。
职位:总裁首席生活助理。
任期:终身。
工作内容:仅服务于陆绎洲先生个人,满足其一切合理与不合理的需求。
薪酬待遇:空白。
违约金条款:空白。
最下方,甲方盖章处,已经盖上了鼎陆集团鲜红的公章以及陆绎洲私人的印鉴。乙方签名处,一片空白,等着她落笔。
“终身”助理?“一切合理与不合理的需求”?
苏蔓看着这份荒唐到极点的“合同”,气极反笑。
他用一份正式合同的形式,包装着他那份偏执而荒谬的企图。他甚至盖了章,仿佛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桩严肃的商业协议。
他把“结婚”的意图,换了一种更隐晦、却也更屈辱的方式提出来——一份没有期限、没有边界、卖身为奴的契约。
她拿起那个蒂芙尼的蓝盒子,打开。
黑色丝绒衬垫上,躺着的并不是预想中的钻戒。
而是一把车钥匙。钥匙旁边放着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印着一个地址:市中心顶级豪宅区“云顶华苑”的某一栋楼王单元。
车是柯尼塞格,豪宅是市价数亿的楼王。
玫瑰、超跑、顶级豪宅。
他用最直白、最铜臭的方式,勾勒出一个金丝雀的牢笼。仿佛在说,看,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这些。
苏蔓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种被物化、被轻蔑的愤怒熊熊燃烧。
他根本就不懂她。
七年共事,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想要什么。他以为她和他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一样,可以用金钱和物质轻易打动、圈养。
她拿起手机,对着那份“合同”、车钥匙、豪宅地址和那束玫瑰,连续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她点开那个几乎从未有过私人对话的、与陆绎洲的微信界面。
将照片发送过去。
紧接着,打字。
【陆总,您的“游戏”成本未免太高。可惜,我对扮演笼中雀毫无兴趣。您的玫瑰、座驾、金屋,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另外,提醒您,您已涉嫌骚扰。下次收到的,将不会是律师函,而是法院的传票。】
点击发送。
消息成功送达,却没有显示已读。
苏蔓不等他回应,直接截屏了对话记录,连同刚才拍的照片,一并打包发给了她的律师。
【李律师,这是最新情况,请留存证据。如有后续,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份荒唐的合同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车钥匙和豪宅名片被她扫进一个空的购物袋,塞进了衣柜最底层。
那束昂贵的厄瓜多尔玫瑰,她抱起它,毫不犹豫地走向卫生间,将它整个扔进了巨大的浴缸,打开冷水,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击着娇嫩的花瓣。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的自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至少,是今天回合的结束。
然而,半小时后,她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没有储存但有些眼熟的号码。
她迟疑了一下,接起。
“苏小姐吗?您好!我是鼎陆集团战略投资部的王经理!”电话那头的男声热情得过分,“冒昧打扰!听说您目前已从首席秘书岗位离职?不知您对加入我们战略投资部有没有兴趣?副总裁职位,直接向陆总汇报,薪资和权限绝对包您满意!”
苏蔓愣住了。
战略投资部副总裁?那是集团核心中的核心,权力远高于一个秘书职位。他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羞辱不成,改用她真正在乎的事业来诱惑她?
她几乎能想象出陆绎洲此刻的表情,运筹帷幄,仿佛她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总有后手。
她正要冷声拒绝,另一个电话又插了进来,显示是猎头公司的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对王经理道:“抱歉,王经理,我目前没有求职意向,谢谢您的好意。”
挂断,接通猎头的电话。
“苏小姐!好消息!之前跟您提过的科讯资本那边,对方CEO刚才亲自来电,说非常期待您的加盟,条件还可以再谈!只要您点头,他们甚至愿意为您单独设立一个事业部!”
科讯资本……那是业内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进去的地方。
苏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诱惑。
这是示威。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苏蔓,你看,你的事业、你的前途,依然在我掌心。我能给你令人艳羡的高位,也能……轻易毁掉你所有的机会。
她敷衍了猎头几句,挂了电话。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还在持续。
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楼下街道车水马龙,一切如常。
但她知道,有一张网,正以她为中心,无声而迅速地收拢。
金钱、事业、甚至是她暂时的栖身之所……他正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剥夺她的选择权,逼她回到他设定的轨道上。
她握紧了手机,指甲嵌入掌心。
陆绎洲,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屈服吗?
她转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行李箱上。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既然躲不开,那就迎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场他强行开始的“游戏”,最后到底会是谁,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