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时三十分,城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将醒未醒的边缘喘息。深秋的寒意浸透了每一寸空气,市中心世纪广场空旷得能听见风穿过高楼缝隙的呜咽。只有零星几盏地灯,发出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中央那座抽象金属雕塑——“升腾之翼”——冷硬的轮廓。
老陈推着他的清洁车,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工作。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节奏。他习惯性地先清理雕塑基座周围,那里总是有些夜游人留下的烟蒂或传单。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借着地灯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基座旁倚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色外套,头低垂着,像是睡着了。老陈皱了皱眉,这些醉汉,总爱找这种地方过夜。他走近几步,打算叫醒对方。
“喂,这里不能睡觉……”他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清晨的风更刺骨。老陈又靠近了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姿势——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手腕处似乎被什么金属物件箍着,闪着一点冷光。而那人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诡异,像是沉浸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里。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死气。
老陈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人被反绑的手腕上。那里锁着一部老旧的、翻盖手机样式的东西,屏幕亮着幽幽的红光,显示着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
23:58:17
23:58:16
倒计时!
老陈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老年机,颤抖着按下了那个他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
警笛声撕裂了城市的宁静。红蓝闪烁的灯光将世纪广场渲染得光怪陆离。现场迅速被拉起的警戒线隔离,鉴证科的灯光将雕塑基座附近照得亮如白昼。
沈砚到达现场时,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领口竖起,抵挡着侵肌蚀骨的寒意。他的脚步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整个现场环境——空旷的广场,标志性的雕塑,远处影影绰绰的高楼,以及警戒线中心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
“沈队。”辖区派出所的老王迎了上来,脸色凝重,“死者男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死因暂时不明。最奇怪的是这个……”他指了指死者手腕上那个锁着的翻盖手机,“还有这个。”
沈砚顺着老王指的方向看去,在死者脚边,放着一个极其干净的玻璃烟灰缸,里面只有一枚米粒大小、已经烧焦变形的芯片。
“手机拿不下来,像是特制的金属环,锁死了。我们不敢硬来,怕有机关。”老王补充道,“已经通知技术队和法医了。”
沈砚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仔细端详。死者大约三十五六岁,面容普通,衣着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表情确实如老陈所说,带着一种异样的安详,与这诡异的处境形成尖锐对比。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上:
23:41:33
冰冷的红光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这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展示,是宣告。凶手在传递某种信息,甚至是在……玩一个游戏。
“周峋。”沈砚低声唤道。
一个身影立刻从外围警戒线闪了进来。周峋穿着便装夹克,身形精干,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猎豹。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特别是远处的制高点和可能的藏身之处。“沈队,外围初步排查过了,这个时间点,附近几乎没有目击者。监控主要在广场入口,这个位置是盲区。”
“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凌晨两点后所有进出广场的车辆和行人,特别是形迹可疑的。”沈砚下令,语气冷静,“凶手布置现场需要时间,他不可能凭空出现。”
“明白。”周峋应声,立刻转身去安排任务,习惯性地摸了摸腋下的枪套,确认无误。
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疾驰而来,停下后,几个提着各种箱子的技术人员迅速下车。
纪灼背着她的画板包,第一个冲到沈砚身边。她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专注和好奇。她没有先看尸体,而是快速环视整个广场,目光从地面到雕塑,再到远处的高楼天际线,像是在贪婪地捕捉一切视觉信息。
“沈队,光线不太好,但我尽量。”她说着,已经利落地放下画板,拿出炭笔和速写本。她没有先画尸体,而是快速勾勒出广场的整体布局、雕塑的位置、尸体倚靠的角度,以及那个放着烟灰缸的地点。她的笔触飞快而精准,线条流畅,仿佛眼前的场景早已印在她脑中。
沈砚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重点注意尸体神态和周围环境的细节,特别是任何你觉得不协调的地方。”他知道纪灼的能力,她的眼睛堪比高分辨率相机,甚至能捕捉到常人极易忽略的细微之处。
“收到。”纪灼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很快,尸体的安详表情、反绑双手的姿势、那部锁死的手机,以及那个过于干净的烟灰缸,都一一呈现在她的画纸上。在画到远处背景时,她的笔略微停顿了一下,在代表某栋商业大厦楼顶的位置,轻轻点了几个模糊的虚点,像是无意间的炭笔痕迹,又像是一个极远处、几乎难以辨认的影子。她自己似乎也并未特别在意,继续专注于近处的细节。
许妄穿着白大褂,戴着一次性手套,表情严肃地靠近尸体。她先是对着那个锁住手机的金属环和手机本身进行了多角度的拍照,然后拿出尺子仔细测量金属环的尺寸和工艺特征。“定制件,加工精度很高。需要专用工具才能打开。”她喃喃自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将那个烟灰缸和里面的芯片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她对现场物证的摆放顺序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任何移动都必须在她记录精确位置之后。
“手机还在工作,暂时没有发现爆炸物迹象。”许妄向沈砚报告,“但这个倒计时……意义不明。需要尽快送回实验室,尝试破解和提取数据,特别是这枚芯片。”
蒋时提着法医箱,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待许妄完成初步取证。他戴上两副手套——里面一层薄橡胶,外面一层厚乳胶——这才上前开始初步尸检。他检查了尸体的瞳孔、口腔、颈部,又轻轻按压了尸斑。“尸僵初步形成,角膜轻度混浊,死亡时间预计在凌晨两点至三点。体表无明显创伤,无搏斗痕迹,初步判断可能死于中毒或窒息,需解剖确认。”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在靠近尸体口鼻处时,他极其轻微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尸臭的异常气味,但他没有立即下结论,只是记在心里。
最后是岑晞,她背着一个装满各种电子设备的双肩包,戴着黑框眼镜,目光有些躲闪,不太习惯这种人多眼杂的现场。她走到许妄身边,小声问:“许姐,手机……能交给我试试吗?”得到许可后,她立刻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设备连接到手机接口上,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操作起来。“老式翻盖手机,改裝过,加了这种特制锁环。系统被加密了,倒计时是一个独立程序,无法直接中断。我需要点时间……”她说话时,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注意力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
沈砚看着他的团队各司其职,像精密的齿轮一样开始啮合运转。他退后几步,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再次扫过整个现场。黎明的光线逐渐增强,广场上的鸽子开始扑棱棱地飞起,在天空中盘旋。那冰冷的倒计时红光,在渐亮的天光下,依然刺眼。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摩挲着夹克内袋里那枚边缘已经有些光滑的旧警徽。冰凉的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稍稍集中。这种仪式感极强的现场,这种带着明显挑衅和表演意味的手法……让他心底某个角落被触动。不是“十字架”,但那种隐藏在背后的、操控一切的冰冷感觉,却有一丝微弱的相似。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沈砚问老王。
老王摇摇头:“身上没有钱包身份证。已经让人去查失踪人口了,但需要时间。”
沈砚走到纪灼身边,看着她已经完成大半的现场素描。画面上,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他问。他知道纪灼的观察力不仅仅在于还原,更在于捕捉那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纪灼停下笔,微微蹙眉,指着画上那个烟灰缸:“太干净了,放在这里,显得……很刻意。好像凶手特意想让我们注意到它和里面的芯片。”她又指了指远处那栋商业大厦的楼顶,画上那几个模糊的虚点,“还有那里,刚才扫了一眼,好像有个影子闪了一下,可能是鸟,也可能是……人。距离太远,看不清。”
沈砚凝视着画中那个遥远的楼顶,目光深沉。是巧合,还是凶手的观察点?
就在这时,岑晞那边传来一声轻呼:“沈队!有发现!”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岑晞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破解后的一段手机日志信息,除了倒计时程序,手机内置存储器里只有一条文本信息,设置成在开机后特定时间显示:
“第一个。谎言需要代价。时间会揭示一切。”
“第一个?”周峋的眉头拧紧了,“意思是还有第二个?”
恐慌的预感像潮水般悄然漫上每个人的心头。那不断减少的数字,仿佛敲打在心脏上的鼓点。
23:15:08
时间,不等人。
沈砚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下达指令:“许妄、蒋时,尽快将尸体和所有物证送回局里进行详细检验。岑晞,继续破解手机和芯片,查找任何与‘谎言’、‘代价’相关的线索,同时追踪手机来源。周峋,加大排查力度,重点寻找凌晨时分在广场附近出现过的可疑车辆和人员,特别是可能携带工具的人。纪灼,”他转向画像师,“根据现场情况和可能存在的目击线索,尝试对可能在楼顶出现的观察者进行画像,哪怕只有模糊的特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这不是结束,很可能只是开始。我们要赶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找到凶手的意图,找到下一个可能的目标。”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气氛紧张而有序。
沈砚独自站在原地,再次望向世纪广场尽头。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开始增多,但这座广场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无声跳动的红色数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信息科吗?我是沈砚。帮我重点排查近期有影响力的网络爆料人、专栏作家或者涉及重大舆论争议的人物,特别是可能结怨的。对,尽快给我名单。”
挂断电话,他揉了揉眉心。面孔失认症让他极度依赖照片和详细的描述来记忆人的模样,这要求他必须比别人更快、更早地锁定目标范围。恩师失踪时的无力感,仿佛又隐隐浮现。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错过任何线索。
凶手的倒计时,不仅针对着未知的下一个受害者,也像是在向警方发出挑战。
而挑战,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