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结案报告的墨迹未干，《破碎的倒计时》引发的舆论余波尚未平息，新的阴影已悄然迫近。结案次日，傍晚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城市，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市局办公楼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法医中心位于大楼底层，相对僻静。蒋时刚完成一份复杂的毒理分析报告，摘下手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实验室里只亮着操作台的灯，窗外昏沉的天色和室内冰冷的白光形成鲜明对比。他习惯性地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无糖黑咖啡，喝了一口，味蕾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咖啡的苦涩气息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异常气味。

这气味很淡，混杂在实验室常有的福尔马林和化学试剂味道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蒋时丧失味觉后，嗅觉变得异常敏锐。他放下咖啡杯，像一头警惕的猎犬，轻轻翕动鼻翼，试图捕捉气味的来源。不是来自今天送检的任何物证，似乎是从通风口或者门缝飘进来的。一种淡淡的、带着霉味的甜腥气，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法医助理小陈，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面色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蒋、蒋老师……”小陈的声音有些颤抖，“地下……地下二层，备用供电机房旁边那个废弃的旧档案库……有、有味道……很怪……而且，管理員老钱……好像一天没见人了。”

地下二层？旧档案库？那里堆放的大多是过期的文书和淘汰的设备，平时极少有人下去。蒋时的心猛地一沉，那种不安感骤然加剧。他立刻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强光手电和一副新的手套：“通知沈队和周峋，可能有事。带我下去看看。”

小陈连忙点头，一边打电话一边带着蒋时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越往下走，那股霉味混合着甜腥的气味就越发明显。地下二层的走廊灯光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声。走到那个旧档案库门口，气味已经浓烈到无法忽视。铁门虚掩着，锁头有被撬过的痕迹，很轻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蒋时示意小陈退后，自己戴好手套，轻轻推开铁门。一股更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举起强光手电照进去。

档案库里堆满了蒙尘的纸箱和废弃家具，空气中漂浮着灰尘。手电光柱扫过角落，定格在一个人影身上。那人穿着后勤管理员的制服，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头低垂着。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身体被用某种方式固定在了椅子上，而他的头颅……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向后仰着，面部朝上。手电光清晰地照出他的脸——正是失踪的管理员老钱。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已经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而他的嘴巴，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塞得满满的。

蒋时强忍着不适，缓缓靠近。他看清了塞在老钱嘴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被砸得稀烂的老式机械闹钟，齿轮、发条和碎玻璃混合着凝固的血液，从口腔中溢出，场景骇人而诡异。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至少超过二十四小时。

“发现尸体，通知沈队，立刻封锁现场！”蒋时冷静地对身后已经吓得腿软的小陈下达指令，但他的内心却波澜骤起。现场弥漫的那种特殊甜腥味，此刻更加清晰，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不仅仅是尸臭，还混合了某种……化学制剂的气味。

消息像电流一样传遍市局。在自己的地盘，而且是相对核心的区域，发生如此恶劣、带有强烈展示意味的凶杀案，无疑是对警方的极大挑衅。

沈砚带着团队迅速赶到地下二层。现场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周峋等人封锁。阴冷、潮湿、昏暗的环境，加上那具死状诡异的尸体，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死亡原因？”沈砚问蒋时，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颈部有勒痕。但具体的，需要回去详细解剖。死者口腔被严重破坏，那个闹钟是死后塞进去的。”蒋时顿了顿，补充道，“现场有异常的化学气味，我需要采集空气样本。”

纪灼已经打开了速写本，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手中的笔却稳而快。她不仅画下了尸体的姿态、那个塞入口中的闹钟，还仔细描绘了档案库内杂乱的布局、地面的灰尘痕迹、以及那个被撬的锁头。这种发生在熟悉又封闭空间的罪案，带着一种侵入骨髓的寒意。

许妄小心翼翼地勘查着现场，重点检查那个被撬的锁头、固定尸体的方式（是用丢弃的电线捆绑），以及地面可能留下的足迹。但地面灰尘厚薄不均，提取到清晰脚印的难度很大。她对凶手选择这个地方，以及这种极具侮辱性的手法感到震惊和愤怒。

岑晞则开始调取大楼内部、尤其是通往地下二层的所有监控录像。市局内部的监控系统虽然覆盖主要通道，但像地下二层这种偏僻角落，监控探头数量少且部分年久失修，能否拍到有效画面还是未知数。

周峋带着人搜查了整个地下二层以及相邻区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或物品。凶手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颇为熟悉，来去自如。

“死者钱贵，五十八岁，局里的老后勤，平时负责一些杂务，包括偶尔巡查这些闲置房间。人际关系看起来比较简单，没听说和谁有深仇大恨。”周峋汇报初步调查情况，“谁会用这种方式杀一个老管理员？还选在我们局里？”

沈砚凝视着老钱惊恐的遗容，以及那个从他口中突出的、破碎的闹钟。这种手法充满了象征意义和强烈的情绪宣泄。是灭口？是警告？还是某种扭曲的报复？发生在市局内部，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挑衅。

“排查钱贵最近接触的所有人，包括同事、家人、朋友，看看他是否得罪过人，或者是否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沈砚下令，“许妄、蒋时，尽快完成现场勘查和尸检，重点查明那个闹钟的来源、凶手使用的工具，以及蒋医生提到的异常气味。岑晞，监控录像一帧帧的查，特别是案发前后进出地下二层的人员。纪灼，仔细研究现场素描，看看有没有不寻常的细节。”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昏暗的档案库：“这个地方，为什么是这里？凶手想表达什么？”

闹钟，时间？塞入口中， silencing？发生在警局内部，挑战？

各种可能性在沈砚脑中飞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袋里的警徽，这一次，感觉格外沉重。凶手的胆子太大了，竟然把舞台搭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

雨还在下，敲打地面的声音隐隐传到地下，更添几分阴森。新的案件，以这样一种突兀而惊悚的方式，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阴影直接笼罩了他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