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夜,寒星低垂,篝火堆噼啪爆响,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映着围坐几人脸上各异的神情。萧墨白刚卸下染血的甲胄,只着中衣,肩头还搭着条擦汗的布巾,发梢仍带着夜露的湿气。他往火堆旁凑了凑,目光先扫过沈逸,随即落在周告与何少子脸上,语气里还带着突袭得胜后的余韵:“周兄,何兄,白日我带轻骑袭右贤王部,主营这边的战况如何?”
周告是军中的参军,素以沉稳细致著称,此刻他正低头擦拭着腰间的佩刀,闻言抬眸,火光在他镜片上闪过一丝冷冽:“墨白你那边捷报传来时,主营正与匈奴单于主力对峙。单于狡猾,知晓你部突袭后,并未分兵回救,反而猛攻我左翼,意图牵制。”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刀身一道细微的缺口,声音沉了沉:“左翼由夏侯将军麾下的步兵驻守,打得极惨烈。匈奴骑兵往来冲击,箭如雨下,我们……勉强顶住了。”
“勉强顶住?” 萧墨白挑眉,他听出了周告语气里的保留。
一直沉默着往火里添柴的何少子忽然开口,他性子直率,说话从不绕弯:“什么勉强顶住,就是打得难看得很!单于带了万余骑兵,跟我们死磕。咱们步兵方阵是稳,但架不住他们车轮战消耗。” 他扔完一捆干透的胡杨枝,火星“腾”地窜高,照亮他脸颊上未擦净的血痕,“算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丢下满地尸体,谁也没占到便宜,天黑前各自收兵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墨白重复了一遍,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突袭右贤王部虽获大胜,斩将夺旗,但主营这边的消耗却如此之大,这仗打得并不划算。他想起白日里八百轻骑如尖刀般切入敌营的畅快,再对比此刻周告与何少子的描述,心头那股未消的热血又开始翻涌。
“既然单于主力未受重创,”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逸,“将军,让我再带一队人去!趁夜再袭一次,这次我绕到他们后侧,定能打乱他们的部署!只要击溃单于,单于残部不足为惧!”
少年人语气里的急切与战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渴望乘胜追击,渴望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洗刷“平手”的遗憾。
夏侯略刚灌完一壶烈酒,闻言立刻拍着大腿叫好:“好!墨白说得对!奶奶的,跟他们耗着算什么本事,再打他狗日的!老子跟你一起去!”
“胡闹!” 沈逸一直未言,此刻却猛地抬手,阻止了夏侯略的附和。他看向萧墨白,目光锐利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白,你突袭右贤王部,已是险中求胜,靠的是出其不意。单于吃了一次亏,岂会再给你同样的机会?”
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几支匈奴羽箭,又看向周告:“周参军,我军伤亡数字统计清楚了吗?”
“回将军,” 周告立刻正色道,“步兵折损近一千八百,骑兵亦有七百余伤亡,箭矢消耗大半,粮草也需补充。更重要的是,士兵连日作战,已是强弩之末。”
沈逸点点头,转向萧墨白,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你听清楚了?我军此刻需要的是休整,不是再战。匈奴占地利,以逸待劳,我们若强行再攻,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何少子也在一旁补充:“是啊墨白,打仗不是只靠一股子猛劲。你这次立了大功,可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保存实力,才能有后招。”
萧墨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沈逸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断后,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逸说得对,知道战争从来不是单凭勇气就能取胜的事。可那份少年人的不甘与热血,依旧在胸腔里冲撞着,让他攥紧了拳头。
火堆旁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营帐的呜咽声和远处传来的马嘶。
良久,沈逸站起身,拍了拍萧墨白的肩膀,力道沉稳:“此次出塞,我们探清了匈奴虚实,斩其贵胄,挫其锐气,已算达到目的。皇上命我们见机行事,如今战机已过,不宜久留。”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传令下去,各营即刻清点伤员、物资,天一亮,拔营,班师回盛京!”
“班师回盛京……” 萧墨白低声重复着,望着跳跃的火苗,眼神复杂。他赢了突袭,却未能在主战场击溃敌人;他渴望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却不得不接受战略撤退的现实。
夏侯略见他神色落寞,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粗声道:“小子,别耷拉着脸!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没打痛快,下次咱们再来!回了盛京,请你喝个够!”
周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墨白,你此次功绩,足够在军中立威了。回朝之后,有的是机会。”
萧墨白抬起头,火光映在他眼中,有遗憾,有不甘,但更多的是被现实磨砺后的清醒。他对着沈逸郑重一揖:“末将领命。”
夜色渐深,篝火渐渐转成暗红。朔北的风依旧呼啸,但营帐内的几人都已明白,这场短暂的出塞之战,即将画上句点。他们将带着斩获的荣耀,也带着未竟的遗憾,踏上返回盛京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