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李骁舰自己的呼吸声。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个浑身是血，尖叫着“他杀了你！别信他！”，另一个却模糊不清，带着让他心头发酸的眷恋，低声说着“他是豆浆……”
第24世万箭穿心的痛太真实，薛灏霆（澹台览）那张冷酷的脸和此刻门外守着的那个身影不断重叠、撕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受不了了。
这种夹在恨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之间的感觉，比纯粹的遗忘更让人痛苦。
他猛地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环顾这个被薛灏霆打造得固若金汤的“安全屋”，只觉得无比窒息。
他要离开这里。
不是回到薛灏霆身边，也不是去面对那些可怕的记忆，而是……彻底摆脱这一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他记得那个神秘的小男孩——孟婆。记得他说过，他的汤能让人忘记前尘往事。
如果……如果忘记这一切，包括忘记他自己是谁，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变得无比强烈。
他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但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笼罩着这里，那是薛灏霆留下的守护结界。
他出不去了。
李骁舰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最终落在了地毯上那枚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扣上——是薛灏霆留下的，附着了他神念的东西。
他盯着那枚玉扣，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被想要逃离痛苦的强烈欲望压倒。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用一种带着决绝和颤抖的声音，低声呼唤：
“孟婆……孟婆大人……你在吗？”
话音刚落，静室角落的空间一阵微不可查的扭曲，那个穿着中式小褂，手持幽蓝汤勺的男孩，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
孟婆歪着头，漆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怎么？想通了？要喝我的汤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汤勺：“不过，你的‘汤’材料特殊，还得再等等。”
“不……”李骁舰摇头，眼神里是破碎的光芒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不需要特殊的汤，普通的……普通的忘魂汤就行。”
孟婆挑眉，有些意外：“普通的？那可是大路货，喝了可就真的什么都忘了，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浑浑噩噩，说不定投胎都只能当个小猫小狗哦。”
他故意吓唬他。
“我知道。”李骁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我就是要忘记，忘记我是谁，忘记所有的事情，忘记……他。”
他指向门口的方向，指尖微微颤抖。
孟婆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嘲讽，又有点说不清的怜悯：“为了个男人，连自己都不要了？值得吗？”
“我不是为了他！”李骁舰像是被踩到痛脚，激动地反驳，声音拔高，“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太累了……那些记忆……我承受不住了……我只想……重新开始，哪怕是从一头猪开始！”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孟婆沉默了一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语气平淡无波：“普通的忘魂汤，我可以给你……但是，喝了之后，你会立刻被送入轮回通道，是人是畜，看你的造化，而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口，“外面那个家伙，可能会发疯，把这天地都掀过来找你。”
“那就让他找！”李骁舰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恨意，“他找不到我最好！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成交！！”孟婆似乎很满意他的决绝，小手一翻，一个粗糙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陶碗出现在他手中，碗里盛着大半碗浑浊不堪、冒着诡异气泡的液体。
那味道并不好闻，带着一股陈腐的、类似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喝了吧！”孟婆将碗递到李骁舰面前，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喝了，就一了百了。”
李骁舰看着那碗浑浊的汤药，手抖得厉害。
他知道，这一口下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痛苦挣扎，包括他自己……都将归于虚无。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伸手接过了那个陶碗。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到碗沿的瞬间——
“砰！！”
静室的门连同周围的结界，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轰然粉碎！
薛灏霆如同失控的凶兽般冲了进来，金色的眼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燃烧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李骁舰手中那碗即将入口的忘魂汤！
“李骁舰！你敢！！！”薛灏霆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慌。
他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李骁舰面前，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陶碗！
“哐当！”陶碗摔得粉碎，浑浊的汤药溅了一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李骁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破碎的碗和流淌的液体，先是茫然，随即一种计划被打破的愤怒和绝望涌上心头。
“你干什么？！”他冲着薛灏霆尖叫，眼睛通红，“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薛灏霆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因为后怕而剧烈颤抖，“你要忘了自己！你要离开！你让我怎么不管？！啊？！”
“不然呢？！”李骁舰用力挣扎，泪水终于决堤，“我不忘了，难道要天天想着你是怎么用箭把我射成筛子的吗？！薛灏霆！我看着你这张脸我就害怕！我就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狠狠捅进了薛灏霆的心脏。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抓住李骁舰肩膀的手无力地滑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受伤。
“……你就……这么恨我？”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我恨你！”李骁舰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将所有源自第24世的怨恨和此刻的绝望都吼了出来，“我恨死你了！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你！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薛灏霆心上。
他看着李骁舰歇斯底里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一颗心仿佛被扔进了油锅，反复煎熬。
他知道，那是他应得的。
可是……他不能放手。
绝不！
就在两人激烈对峙，气氛僵持到极点时，一旁的孟婆却慢悠悠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同时看向他。
孟婆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愉悦笑容，对李骁舰说：“看，我就说吧，他肯定会发疯。”
他又转向薛灏霆，晃了晃汤勺，“强扭的瓜不甜啊，监管者大人！人家宁愿忘了自己都不想记得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薛灏霆猛地看向了孟婆，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是你蛊惑他！”
“哎，可别冤枉我。”孟婆耸肩，“是他自己找上我的，求着我给他汤喝，我只是个做生意的，满足客户需求而已。”
薛灏霆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跟孟婆纠缠无益，他转向李骁舰，眼神里是最后一丝挣扎和近乎卑微的祈求：“骁舰……别这样……给我一个机会，就一个……我会用尽一切补偿你……”
“补偿？”李骁舰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怎么补偿？把那些箭一根根从我记忆里拔出来吗？薛灏霆，有些伤，是补不好的！”
他指着地上破碎的碗：“今天这汤我没喝成，但我告诉你，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喝！除非你时时刻刻锁着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薛灏霆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强烈的恐慌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锁着他？他做不到。
可放他走？更不可能！
就在这绝望的僵局中，孟婆忽然又开口了，语气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
“其实呢，想让他不喝汤，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灏霆和李骁舰同时看向他。
孟婆的视线落在薛灏霆身上，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根源不在他失忆，也不在他恨你，而在于……让他痛苦的那些因还在，比如，那个叫应曦的家伙，比如……那个破系统。”
薛灏霆眼神一凝：“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暂时帮他封印那段最痛苦的记忆。”孟婆指了指李骁舰，“让他恢复到刚醒来时那种空白但平静的状态，但是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薛灏霆，你要去做一件事——主动去找应曦，去闯那个“彼岸花”实验室。”
薛灏霆瞳孔骤缩。
李骁舰也愣住了。
孟婆继续道：“那里不仅是关押夏兔的地方，更是应曦利用神格碎片和系统权限，试图打造的‘新神躯’的巢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初代神主继承者完整的神格，去激活他的“作品”。”
“你主动送上门，他一定会现身，而那里也是系统与现实世界连接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孟婆的笑容变得深邃而危险：“在那里，或许有机会，斩断那些让你们痛苦的‘因果线’。”
“当然，风险很大，你可能……会死哦。”孟婆看向了薛灏霆，“怎么样？敢不敢为了你的‘奶宝宝’，去赌这一把？用你的命，去换他一个可能……不那么恨你的未来？”
静室里一片死寂。
薛灏霆看着身旁眼神复杂、依旧带着恨意却似乎也被孟婆的话惊住的李骁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孟婆：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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