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名花

九月的香港总裹着层潮湿的热意，维多利亚港的风绕过高楼，吹到海滨公园时，才沾了点咸凉的软意。苏晚背着半旧的琴包，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细巧的银镯子，随着脚步轻轻晃。

她来港大读音乐系才第三周，粤语还停留在“唔该”“多谢”的基础款，下课总爱绕去海边逛。今天走得比往常深，竟撞进片藏在树丛后的长椅区，远处是粼粼的海，货轮像剪影慢慢移，夕阳把云染成橘粉，风里有青草和海水的味道。

苏晚突然来了兴致。她把琴包搁在长椅上，拉开拉链，取出那把陪着她从江南到香港的小提琴。松香轻轻蹭过琴弦，她指尖搭上去，犹豫两秒，选了支自己改编的小调——没有名字，像春天没开透的花，带着点软乎乎的温柔。

琴声漫出来时，连风都似慢了半拍。她闭着眼，弓子在弦上滑动，脑子里是老家巷口的玉兰，是来香港那天飞机舷窗外的云，连粤语课上磕磕绊绊的发音，都变得没那么让人焦虑。

黑色的奔驰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倪永孝降下车窗，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他刚从油麻地的商铺出来，本想找个安静处歇会儿，却被这阵琴声勾住了目光。

视线里的女孩很白，是那种江南水乡养出来的、透着水汽的白，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颈侧，随着拉琴的动作轻轻晃。她不像香港街头常见的女孩那样利落，倒像株被风拂动的柳，连指尖按弦的动作，都带着种不慌不忙的软。

“姐姐！”

清脆的童声突然冒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仰着小脸看苏晚，说的是粤语，带着点奶气的软糯：“好好听啊！这是什么歌呀？”

苏晚的琴声顿住，睁开眼看见小女孩，忍不住笑了。她粤语说得慢，咬字还有点生涩：“谢谢小朋友。这……没有名字哦，像没开的花，就叫它‘未闻名花’好不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还想再说什么，被不远处的妈妈喊了一声，只好挥挥手跑开了。苏晚看着她的背影，又笑了笑，重新举起琴弓。

倪永孝坐在车里，指尖的烟转了转。他见多了香港的精明与锋利，油麻地的烟火气、尖沙咀的霓虹色，连女人都多是带着股韧劲的，像巷口的簕杜鹃，热烈又带刺。可眼前这女孩，连笑的时候都温温柔柔，连说粤语时的生涩，都显得格外干净。

他没下车，就这么隔着段距离看着。夕阳把她的侧影描上金边，琴声裹着风飘进车窗，竟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家里摆着的那盆茉莉——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却有让人静下来的力气。

苏晚拉完最后一段，指尖轻轻抬离琴弦。余音绕着空气转了圈，慢慢散在风里。她把琴放进包，拉上拉链，刚要起身，就瞥见了不远处的那辆车。

黑色的车身很亮，车窗半降，男人坐在驾驶座上，穿着深色衬衫，领口系得整齐。他看着她，眼神很静，没有探究，也没有疏离，倒像在看一幅慢慢铺展开的画。

苏晚愣了愣，随即弯了弯眼睛。她不太会和陌生人对视，笑的时候眼尾有点垂，像小鹿似的，带着点不自知的软。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背着琴包，沿着长椅旁的小路慢慢走了。

倪永孝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树影里，才拿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了烟。烟雾漫开时，他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想起那支叫“未闻名花”的曲子，突然觉得，这潮湿的香港傍晚，好像比往常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苏晚走出好远，还能感觉到风里的琴香。她摸了摸琴包，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忍不住又笑了——香港好像也没那么陌生，至少在这个有夕阳、有琴声的傍晚，她好像抓住了一点属于这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