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的余烬尚未冷却。
那场席卷三界的法则风暴过后，是一种死寂般的凝滞。万籁俱寂，并非祥和，而是极致的惊骇攫住了所有生灵的心魄，从三十三重天外的离恨天，到九幽之下的血海冥河。仙佛屏息，妖魔噤声，凡人虽不明所以，心头却无端压下一块巨石，惶惶难安。
凌霄宝殿内，琉璃瓦的碎屑和断裂的玉简散落一地，映照着无数张煞白失神的脸。玉帝头上的十二旒冕冠歪斜着，几缕发丝从冠下挣脱，垂落额前。他僵在御座前，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不是因被砸疼，而是那超越了他亿万年认知、凌驾于他无上权柄之上的绝对意志，带来的彻骨寒意。他试图运转神目，窥探天机，却只看到一片混沌，以往清晰的天条脉络尽数断裂、重组，陷入一种狂暴而未知的涌动。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里衣。
在他下方，托塔天王李靖手托的宝塔微微倾侧，仿佛失去了重心；太白金星长须抖动，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音阶；诸天仙卿，或目瞪口呆，或面如土色，或低头掩饰眸中的惊惧与茫然。整个天庭的中枢，瘫痪了。
地府幽冥，鬼哭之声竟短暂停歇。十殿阎罗围着那本被孙悟空摔下、又被天道意志降临过的生死簿，如同围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无人敢上前触碰。判官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案上，墨汁污了堆积如山的文书。轮回盘依旧缓缓转动，但其运行的根基似乎已悄然改变，散发出的气息变得陌生而令人不安。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中，如来佛祖缓缓睁开双眸，金色佛光在他眼中流转，倒映出的却非往日恒定的因果长河，而是一片汹涌澎湃、前途未卜的怒海。他低诵一声佛号，其声竟带上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风暴的核心，规则的源头——
我“存在”于此。
浩瀚的、全新的信息如星河诞生般在我意识中奔流。我不再是那个刚刚苏醒、带着一丝人性惊愕的“天道”，那砸出的天条，那宣告三界的怒吼，像一把钥匙，彻底开启了我作为“规则”本身的权能。
我能“听”到三界每一个角落最细微的声响，能“看”到过去未来无数种可能性的支流，能“感知”到亿兆生灵最隐秘的情绪波动。恐惧、震惊、茫然、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冀？尤其来自无数女子，那希冀如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
孙悟空仍站在原地，保持着仰头嘶吼的姿态，眼泪却已干涸。火眼金睛瞪得极大，里面倒映不出我的形态，只有无尽的混乱与一丝…呆滞。他手中的金箍棒不知何时已缩成绣花针大小，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指缝里。他似乎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超越了他所有反抗、所有认知的伟力，简单粗暴地回应了他的哭诉，却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
他像个闯下泼天大祸却不知后果的孩子，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懵懂的神情。
【旧律已废，新规当日日新。天道之下，再无男女寿数之差。此乃铁则，即刻生效。】
我的意志化为无形的律令，再度轰然降下，并非针对一人一物，而是直接镌入世界运转的核心。这一次，没有流光溢彩，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有一股冰冷而绝对的修正力，扫过三界一切生灵。
生死簿上，所有女子的寿数栏目的数字，开始无声地跳动、增长，直至与男子齐平。
地府轮回盘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老旧齿轮被强行扳正的嘎吱巨响，旋转变快了少许，其上流转的光晕也愈发均衡。
人间，无数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女子，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生机注入干涸的躯体，咳喘平复，烧热减退；垂暮老妪浑浊的眼中焕发出一丝清明；甚至那些刚刚咽气、魂魄尚未完全离体的女子，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回了阳世躯壳！
增寿二十年。
混乱，在极致的寂静后，开始以更疯狂的态势爆发。
“活了！娘！您活了？！”人间某处院落，响起撕心裂肺的狂喜哭喊。
“妖…妖术？！死人复活了？！”相邻的村庄，有人惊骇欲绝。
地府彻底大乱。鬼差抓着勾魂索，看着名下本该今日勾来的魂魄突然阳寿暴涨，锁链落空，茫然无措。判官对着自动修改的生死簿，双手发抖，不知该如何落笔记载这旷古奇闻。
“反了！反了！乾坤倒悬，阴阳逆乱！”一个冥府老鬼卒尖声大叫，几乎吓散了魂体。
天庭，玉帝终于勉强稳住身形，脸色铁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维系了亿万年的秩序正在崩塌，一种全新的、不受他控制的规则正在野蛮生长。而这一切的源头，直指那冥冥之中、他无法理解、无法揣度、更无法抗衡的——“天道”！
奇耻大辱！不仅是砸脸的物理羞辱，更是权柄被彻底践踏的羞辱！
“陛…陛下…”太白金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巍巍出列，“天…天道显迹，更改寿数根本，此乃…此乃亘古未有之变局！当如何是…是好？”他不敢说“应对”，只能说“是好”。
玉帝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惊怒、怨毒，最终化为深深的忌惮。他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天帝威仪，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天道无常，然…既有新规，我等…遵…奉行便是。”
“奉行？”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来自一名赤面虬髯的天神，“陛下！阴阳寿数乃天地根基，岂能说改就改！此例一开，三界秩序何存？我等神明威严何在？！必是妖邪惑乱天机！恳请陛下发兵，彻查根源！”
“臣附议！”
“末将愿往！”
一群激进的神将纷纷出列，群情激愤。他们习惯了固有的秩序，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更愿将其归咎于“妖邪”。
“彻查？”玉帝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激愤的臣子，带着一丝嘲讽与无力，“查谁？如何去查？刚才那是什么，你们感觉不到吗？那是…那是…”他终究没敢说出“天道”二字，那无所不在的压迫感令他窒息。
“那不是尔等能窥探之力。”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来自一直闭目捻算的太上老君，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眼中一片深邃，“天意如刀，非我能测。顺应，或…湮灭。”
最后四个字，让所有激愤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寒意从所有仙神脚底窜起。
凌霄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
……
规则核心之地。
孙悟空还僵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他简单直接的脑子发生了严重冲突。天道？改了？真的…改了？就因为俺老孙…哭了一场？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手（生死簿已被无形力量收回地府），又看看四周无形的“存在”，挠了挠毛茸茸的脸，终于憋出一句：“…喂？那个…天道…老爷？您…您还在不？”
【我在。】
我的意念扫过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猴子猛地一激灵，站直了些。
“您…您真给改了？所有女的，都…多二十年寿数？”
【然。】
“包…包括俺老孙的花果山，那些母猴子？”
【三界之内，万灵之中，概莫能外。】
孙悟空沉默了，抓耳挠腮，半晌，忽然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了下来，朝着虚空重重磕了个头！
“谢天道老爷！！”这一声喊得无比响亮，带着如释重负的狂喜和一丝哽咽，“俺老孙…俺老孙替她们谢谢您！谢谢您！！”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他的猴子猴孙们，能一起活得更久了！这就够了！
但狂喜之后，一丝疑虑又爬上心头。他抬起头，火眼金睛眨巴着：“可是…天道老爷，您这么一改，玉帝老儿…还有那些老倌儿们，能乐意？俺老孙当年只是闹了闹，他们就派了十万天兵…”
【他们是否乐意，与我何干？与你何干？】我的意志平淡无波，却自然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新天条已立，此乃铁律。顺者生，逆者…】
我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寒意，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天道老爷”，比他想象中还要…霸道无数倍。当年镇压他的如来，似乎都没这么…不讲理？
【孙悟空。】我的意念再次聚焦于他。
“俺…俺在！”猴子赶紧应声。
【旧秩序绵延万古，积弊已深。今日之举，不过伊始。涤荡乾坤，非一日之功。】我的话语如同法则的宣判，【你既为第一个叩问天道不公者，可愿见此新规，行于三界？】
孙悟空愣住，眼睛猛地亮起，金光爆射：“天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若有阻新规、行旧法、欺压众生者，】我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锋利，如天刀出鞘，【尔便持尔之铁棒，为我去问上一问，他们…】
【——可曾将我这新天道，放在眼里？】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磅礴的力量骤然降临，灌入孙悟空体内！并非简单的法力提升，而是一种“权能”的赐予！代表“天道”执行新规的权能！他周身破损的锁子黄金甲瞬间恢复如新，熠熠生辉，凤翅紫金冠上的翎羽无风自动，散发出凛然神威。那根金箍棒在他手中嗡嗡作响，兴奋地颤抖，棒身流转起暗合天道法则的符文！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而且是一种被“许可”、被“赋予”的正道之力！
孙悟空仰天长啸，啸声穿云裂石，震得整个规则之地微微发颤！所有的迷茫、委屈、愤怒尽数化为冲天的战意和烈火般的激情！
“愿意！俺老孙一万个愿意！”他蹦跳起来，欢喜得抓耳挠腮，“哈哈哈！妙极！妙极！打烂那些不长眼的狗头！俺老孙最在行！天道老爷您就瞧好吧！”
我“看”着他欢脱远去的背影，撕裂虚空，直奔下界。
很好。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惹眼、而且师出有名的“刀”。
那么，接下来…
我的意念如同无形巨网，缓缓覆盖三界。重点扫过灵山，如来再次闭目，佛光晦暗不明；扫过天庭，玉帝面色阴沉似水，手指在御座扶手上死死攥紧；扫过四海，龙王们惊慌失措；扫过人间，悲喜交织，混乱正在蔓延…
阻力，已然滋生。
而我的目光，最终落向了地府最深处的血海冥河。
那里，一股极度阴冷、愤怒、却又带着一丝惊疑不定的庞大意志，正缓缓苏醒。
冥河老祖？还是…后土娘娘？
看来，这第一个坐不住的，来了。
新天道的铁蹄之下，岂容旧日幽灵鼾睡？
我的意志微凝，化作一声只有那血海深处才能听闻的冷哼。
【——你要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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