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但见水榭之中,一个身着浅碧色纱衣的女子怀抱琵琶,侧身而坐,身段窈窕,侧影在透过竹帘的斑驳光影下,颇有几分熟悉。她似乎并未察觉圣驾临近,兀自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歌声与琵琶声相和,将那采莲女的娇憨之态摹绘得淋漓尽致。
苏培盛察言观色,见皇帝驻足聆听,眼中似有追忆之色,忙低声道:“皇上,那是……甄贵人。”
“甄氏?”皇帝微微挑眉,倒是有些意外。他记忆中的甄嬛,或才情高华,或哀婉清冷,何时会唱这等充满民间野趣的小调?但这歌声里的鲜活气,又莫名地触动了他一丝心弦。他并未走近,只静静听了片刻,便转身往“长春仙馆”去了。
水榭中,甄嬛指尖划过琴弦,余音袅袅。她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离去,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她知道,这第一步,成了。她不需要皇帝立刻召幸,只需要在他心里,重新种下一颗好奇的种子。
消息很快传到了“长春仙馆”。
仪欣正由宫女打着扇,小口吃着冰镇过的蜜瓜,听闻皇上在“曲院风荷”遇见了甄嬛,还听她唱了曲,当即就把手中的银叉掷在了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狐媚子!禁足都禁不住她那颗骚动的心!跑到圆明园来还不安分!”她抚着已然隆起的腹部,气得胸口起伏,“唱得什么淫词艳曲,也敢污了皇上的耳朵!”
桑儿连忙劝慰:“娘娘息怒,仔细动了胎气!皇上不过是路过听了一耳朵,转头就来看您了,可见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您和小阿哥。那甄氏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本宫知道皇上心里有本宫,”仪欣恨恨道,“可一想到那贱人顶着那张脸在皇上面前晃,本宫就膈应!”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去,给本宫盯紧了‘武陵春色’,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依旧每日必至“长春仙馆”,对仪欣呵护备至。但有时批阅奏折烦闷了,在园中散步,却总会“偶遇”甄嬛。
有时她在“杏花春馆”的凉亭里临帖,写的是一手极其模仿纯元皇后笔迹的簪花小楷,皇帝路过瞥见,怔忡良久。
有时她在“坦坦荡荡”观鱼,俯身撒食时,那纤细的腰肢和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与皇帝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高度重叠。
这一日晚膳后,皇帝在“九州清晏”处理完政务,觉得有些闷热,信步走到“蓬莱瑶台”附近纳凉。今夜月色极好,清辉遍洒,湖面波光粼粼。忽然,他听到一阵幽咽的箫声,吹的正是纯元皇后生前所作的《惊鸿》。
箫声不像笛声那般清越,反而低沉哀婉,如泣如诉,在这寂静的月夜,更添几分凄凉与追忆之情。皇帝心头大震,纯元……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吹奏此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