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一个半醒的午后,想起瓦伦那。记忆像受潮的胶片,画面黏连,声音失真。那不是一片真切的山麓,更像一帧被遗弃的、自我重复的梦境。
首先浮现的,总是一片过于鲜亮的蓝紫色花丛。花的形态是熟悉的,叫不出名字,颜色却浓艳得像电子屏幕的色块,没有温度。它们无声地摇曳,背后是密不透风的、墨绿的松林。林子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雪屑压弯枯枝的呻吟,而实际上,那里或许从未下过雪。
然后是他。那个叫招风的身影,总是不期而至。他通体纯白,干净得与这个陈旧的世界格格不入。几只蝴蝶——不是自然界那种脆弱的生灵,而是更像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剪纸——无声地绕着他飞,或停在他静止的耳尖。他回头望我,眼神温和,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时光之河。我想呼喊,声音却消失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团无声的白雾。这一幕很美,美得令人心慌,美得怪诞,仿佛一个被精心设置、却无人解读的谜题。
项圈。对,总有一个项圈。有时它套在一只疲惫不堪的黄狗脖子上,皮革开裂,沾满泥污。有时,它又空空荡荡,躺在冰冷的砾石上,像一个句号。最怪诞的是,我有时会看见它漂浮在花丛上空,银色的狗牌反射着不存在的月光,上面刻着的名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这里的规则是错乱的。仇恨会具象成火焰,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爱意则凝结成冰,封存着一张张无声呐喊的脸。我看见巨大的、毛茸茸的耳朵在雾气中沉浮,看见血红的月亮像一块凝固的伤疤贴在夜空。所有的争斗、奔跑、依偎,都像一幕幕哑剧,在巨大的寂静中上演,又在雪落下时被无声掩埋。
最后,一切都会褪色。花丛、森林、身影、项圈,都融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那不是纯净的白,是一种吸纳了所有声音与色彩后,留下的、疲惫的、空洞的白。像一块忘了画上内容的画布。
我从这半醒的困倦中挣扎出来,心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无法言说的忧郁。瓦伦那山麓究竟在哪里?那些生灵的故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某个午后打盹时,脑海里一场哀伤而奇异的化学反应?
没有答案。只有那只透明的蝴蝶,翅膀上隐约映着一抹褪色的红,还在记忆的角落里,永无止境地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