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日记·回旋

《猎手日记》番外：斑点回旋曲

珠珠知道自己大概已经死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身体轻飘飘的，没有痛楚，也没有方向。她悬浮在一片混沌的、暖昧的粉色雾霭中，四周漂浮着细小的、闪着微光的尘埃，像被惊扰的萤火虫。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是风声？不，更像是某种……呜咽的、走调的音乐盒声音，断断续续，找不到旋律的起点和终点。

雾气稍微散开了一些，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里。墙壁是柔软的、毛茸茸的材质，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皮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淡的粉紫色。走廊两侧有许多扇门，但门都没有把手，门上镶嵌的也不是猫眼，而是一只只缓慢眨动的、各种颜色的狗狗眼睛。

她感到一阵迷茫，下意识地向前走。脚下的地面是半透明的，能看到下方有模糊的、快速闪过的画面碎片——她和毛毛在草地上追逐、阿奇在分配食物、夜莺在月光下嗥叫……但这些画面都像水中的倒影，一触即碎。

“珠珠！”

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回头。在走廊的尽头，一个由无数彩色斑点拼凑而成的身影正在向她跑来。那是毛毛！但他的形态极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一片色块。

他的尾巴摇得像一团欢快的马赛克。

幻觉。

珠珠告诉自己。

这一定是死后的幻觉。

但为什么，这幻觉如此真实，连他奔跑时那股傻乎乎的劲头都一模一样？

“珠珠！快过来！我发现了一个超——级——大的向日葵！”

斑点组成的毛毛在她面前停下，咧开嘴笑，但他的牙齿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白色的光斑构成的。

他伸出爪子，那爪子也是由不断流动、重新组合的斑点构成。珠珠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爪子递了过去。没有真实的触感，只有一种温暖的、像阳光晒过的静电般的酥麻感。

斑点毛毛拉着她，推开了一扇没有把手的门（那扇门上的眼睛在他们靠近时缓缓闭上）。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片上下颠倒的夏日草甸。

天空在脚下，是铺满了整个“地面”的、过于蔚蓝的丝绸，上面缝着几朵不会动的白云。而真正的“天空”，是他们头顶上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微微起伏的绿色草浪。巨大的、明黄色的向日葵从“天空”（也就是草地）上垂落下来，花盘像一张张笑脸，注视着他们。

“看！我没骗你吧！” 斑点毛毛兴奋地指着那些倒悬的向日葵。他纵身一跃，竟轻盈地漂浮起来，在倒置的花丛中穿梭。

珠珠也跟着跳了起来。失重感让她头晕，但一种久违的、轻盈的快乐包裹了她。他们在这片颠倒的世界里追逐，斑点毛毛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在空间里回荡，变成一个个彩色的肥皂泡，慢悠悠地飘向“地面”的蓝天。

但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在幻觉里。

突然，所有的颜色开始褪色。向日葵的明黄变得灰败，草地的翠绿化为枯槁，脚下的蓝天也渐渐被一种脏兮兮的灰色侵蚀。斑点毛毛的身影也开始变得稀薄，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

“哎呀……时间好像到了。”

毛毛的声音带着歉意，他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珠珠感到一阵恐慌，她想抓住他，但她的爪子穿过了他那已经半透明的身体。

“别走！”

她喊道，声音在褪色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空洞。

“我就在这儿呀，”

即将消失的毛毛，用最后清晰的斑点组成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在你的每一个幻觉里。”

话音落下，他彻底消散了，像一缕被吹散的彩色烟雾。

整个颠倒的世界也随即崩塌。草甸、天空、向日葵，都碎裂成无数灰色的像素块，簌簌落下。

珠珠再次坠入那片粉色的雾霭中。音乐盒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她蜷缩起来，不再感到快乐，也不再感到悲伤。只有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原来，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由自己记忆和执念编织的幻觉。

而毛毛，就是她这场无尽幻觉里，最温暖、也最残忍的一个bug（故障）。

她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沉浮。

也许在下一个幻觉里，他还会带着那身傻乎乎的斑点，再次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