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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手日记·不死诅咒

南筌一梦

他们称死亡为长眠。

那我呢?我这无法终结的清醒,又该称作什么?

……

雪,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还在活动的东西。

它们落在我的背上,试图用冰冷的洁白覆盖我,一如它们覆盖底下那些焦黑的枯木与狼藉的战场。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雪会融化,而埋藏在下面的东西——血腥、仇恨、还有我的名字,会再次暴露出来。

就像我身上的伤。

从肩胛到腰腹,那道被母虎撕裂的旧伤,在寒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痒。

不是疼痛,是愈合时那种深入骨髓的麻与痒,提醒着我这具身体仍在违背意志地、顽固地履行着“活着”的职责。

还有更多:后颈被希尔咬穿的地方,火焰燎过的皮毛,以及……心口那个被至亲遗忘、被至爱背叛所凿出的空洞。

它们都在“愈合”。

多么讽刺的恩赐。

我的血脉,我那来自杀手母亲与猎手父亲的混血,给了我远超同类的生命力。

致命的创伤会让我虚弱,会让我痛苦,却从不曾真正带走我。

我记得从怒江爬上岸时,肺部像破风箱般嘶鸣,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我以为终于要结束了。但几个昼夜后,我竟能再次站立。

我记得那根燃烧的巨木砸在我背上,我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火焰舔舐皮毛发出焦糊的气味,剧痛让我恨不得立刻死去。但当我从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仍在呼吸,破碎的骨头正在可怖地自我拼接。

我记得招风倒在我肩上,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脖颈,温热一点点变得冰冷。那一刻,我的心分明已经跟着停止了跳动。可为什么,我这该死的胸膛里,还在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闷而规律的搏动?

我的杀手能力,随着一次次“死亡”和“重生”,而越来越接近“不死”。

这不是祝福。

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一个强迫我见证一切、记住一切、承担一切的诅咒。

阿奇……不,那个被称为“阿休”的空白灵魂。他看我的最后一眼,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所有残存的暖意。

遗忘对他而言或许是解脱,但对我呢?我这个被留下的、记得一切的存在,必须日复一日地在脑海中重播我们曾经的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并肩,

还有那次他在深夜为我涂抹草药的温柔。

我记得太清楚了。

清楚得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了一种凌迟。

如果我能像珠珠一样,为所爱之人豁出性命,然后安然睡去,那该是何等的幸福。

如果我能像路马和灰灰,在最后的时刻彼此相依,让火焰成为共同的棺椁,那该是何等的完满。

如果我能像哥哥招风,在完成守护的使命后,微笑着化入蝶群,那该是何等的洒脱。

但我不能。

我只能活着。活在这片用我所爱之人的尸骨铺就的荒原上。

我走向瓦伦那的雪线,那里连最顽强的苔藓都已绝迹。我希望能用极致的严寒冻结这诅咒的生命力。我停止进食,只吞咽冰雪。我的毛发尽白,身体瘦削得像一副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骨架。

可我的心脏,依然在跳。缓慢,却不肯停歇。

我趴在一处冰崖上,望着下方被云雾吞噬的深渊。

跳下去吧,一个声音在引诱我。

或许这一次,足够的高度能彻底粉碎这诅咒的枷锁。

但另一个声音,一个源于我血脉本能的声音,却在恐惧地低语:

“万一……还是死不了呢?”

万一再次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在谷底独自醒来,承受新一轮、更漫长的痛苦与愈合呢?

这种恐惧,比直面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诅咒不仅剥夺了我死亡的权利,甚至连“求死”的勇气,也一并剥夺了。

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狼嗥。是捷克斯狼群的残党,还是另一支陌生的部落?

我不再关心。

仇恨的火焰已经燃尽,只余冰冷的灰烬。

我站起身,抖落一身新积的雪。转身,走向更深的、连雪狼都不会涉足的绝域。

既然无法死去,那么,我便以这“不死”之身,成为这片山麓永恒的幽灵,一个行走的诫碑。

让我的存在本身,成为一个无声的传说,一个关于猎杀、仇恨、背叛与爱的诅咒的传说。

让所有后来者都知道,永生,可以是比任何死亡都更残酷的刑罚。

而我将承载着所有亡者的记忆,永远行走在这长夜难明的雪原上。

直至……时间的尽头。

「—— 诅咒的承载者,于流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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