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往生斋,熟悉的檀香和纸页气息包裹上来,仿佛一层无形的结界,将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与阳光彻底隔绝。渔念舟挂好“正常营业”的牌子——虽然大概率一下午都不会有客人。
他将帆布包和小马扎随手丢在柜台角落,那股从外面带回来的、属于夏日的燥热才在这片阴凉静谧的空间里慢慢沉淀下去。
他站在店堂中央,环顾了一下四周。纸扎的童男童女保持着标准微笑,香烛冥币整齐码放,一切都和他出门时别无二致。但想到明天那个麻烦精就要空降,他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金泰亨那小子,毛病多得要死。洁癖,挑剔,还有点隐性的完美主义。虽然嘴上说着“舟舟的地方怎么样都好”,但真要让他看见点灰尘,估计能皱着那张帅脸,拿着小手帕擦一天。
罢了。
渔念舟拿起一个围裙围在腰间,细腰被黑色绳子勒住。他先是拿起鸡毛掸子,将柜台和货架上都仔细掸了一遍——虽然这些东西本身也积不了多少灰。然后又找出拖把,去后院打了水,将店堂的地面仔细拖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额角微微冒汗。主要是心里那点不情愿在作祟。他打开通往后院的小门,院子里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又拿上小水桶去了二楼的那间客房,平时基本闲置,偶尔堆放些不太重要的杂物。
他找出钥匙,打开客房的木门。一股淡淡的、久未住人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小书桌,倒是收拾得整齐,只是蒙了一层薄灰。
渔念舟认命地开始打扫。开窗通风,换上新洗晒过的床单被套——幸好他之前图省事买了好几套一模一样的纯棉素色床品。擦桌子,擦柜子,拖地。动作算不上多么细致温柔,但也算干净利落。
打扫完毕,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小房间,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散发着洗衣液和阳光混合的干净味道。
应该……能应付过去了吧?他不太确定地想。毕竟那小子现在是个出版全球的畅销书作家,回来了住的估计都是五星级酒店。
算了,爱住不住。他渔念舟就这条件。
收拾完,身上不免又出了一层薄汗,还沾了些灰尘。他先脱下围裙和弄脏的T恤,随手扔进洗衣篮,光着上身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洗去汗水和疲惫,也冲淡了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水汽氤氲中,他闭上眼,任由水流划过脸庞、脖颈、锁骨、胸膛……
忽然,白天在公园里的那一幕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那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人。
天使般精致无害的容颜,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的桃花眼,温润柔软的语调。
然后,是他眼中看到的,那几乎要刺伤瞳孔的、磅礴耀眼的功德金光,与那深陷其中、疯狂纠缠翻滚的、不祥的灰黑色霾气。
极端矛盾又极端危险的气场。
五帝钱手链隔着水雾,依旧贴合在腕间,触感微凉。当时它那不同寻常的、针对灰霾的灼热与震动感,此刻回忆起来依然清晰。
那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招惹上那么可怕的东西?看那金光的浓度,他本应是受天地庇佑的幸运儿才对,为何又会被那种量级的晦气缠身?
而且……他最后那个眼神。
渔念舟关掉水龙头,拿起毛巾擦拭着身体和水淋淋的头发。镜子里映出他清瘦的身躯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那双总是显得淡漠的眼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和探究。
那个男人,明明是在和隔壁老头说话,但眼角的余光,那含笑的目光,分明是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
渔念舟皱皱眉,扯过干净的T恤和居家休闲裤套上。他很少对别人的事情产生好奇,麻烦意味着计划外,计划外意味着可能亏本。
但那个男人身上的谜团,以及那种极度矛盾又强大的气场,却像一根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心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意。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滴飞溅。不想了。反正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交集。京州近千万人口,哪能那么容易再碰上。
他走出浴室,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把自己摔进床铺里。柔软的床垫承接住他的身体,疲惫和午后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变得柔和朦胧。他闭上眼睛,试图放空大脑。
但那抹白色的身影,那璀璨的金光与阴郁的灰霾,却依旧在意识的角落里顽固地徘徊不去。
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渔念舟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在陷入沉睡的边缘,模糊地想:但愿今晚别再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往生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城市噪音。
而他腕间的五帝钱手链,在透过窗帘的稀薄光线下,泛着温润古朴的光泽,一如既往地安静守护着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