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公园长椅之后,某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凌霜依旧沉默,苏晓依旧口是心非,但那条连接彼此的、无形的线,似乎被那晚温热的面包和牛奶稍稍焐热了一点,不再那么冰冷刺人。
凌霜开始有意识地在学校里留意苏晓。她发现苏晓总是独来独往,课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缩在角落看手机,用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隔绝一切交流。她的成绩似乎不太好,偶尔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总是答非所问或干脆沉默,引来一阵压抑的窃笑或老师无奈的叹息。每当这时,苏晓就会把帽檐拉得更低,肩膀绷紧,像一只应激的刺猬。
凌霜的目光会短暂地停留,然后移开,脸上看不出情绪。
她知道那笔债的期限(虽然被她擅自改成了“下周一”并似乎暂时唬住了对方)像悬在苏晓头上的剑。她不确定苏晓要如何解决,但看她依旧每天来上学,似乎暂时没有走向最坏的那一步。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一千五百米体能测试。
天气已经转冷,跑起来呼吸都带着白气。凌霜体能不错,她习惯用规律的运动来维持身体的秩序感和内心的平静。她很快跑完了,气息微喘,站在跑道边休息。
然后她看到了苏晓。
苏晓跑得很吃力,落在队伍最后面,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得不正常,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她的宽大外套在跑步前脱掉了,只穿着单薄的运动衫,更显得她瘦削得可怜。
突然,在最后一个弯道,苏晓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着,喘不上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队伍一阵骚动,体育老师连忙吹哨跑过去。
凌霜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快步冲了过去,比老师还快一步蹲在了苏晓身边。
“苏晓?”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苏晓痛苦地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手死死按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发出嘶哑的声音。她完全说不出话,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凌霜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体力不支。她抬头快速对跑过来的体育老师说:“老师,她好像喘不过气,可能是哮喘?”
体育老师也吓了一跳,看着苏晓的样子不像作假:“校医!快去叫校医!”
凌霜没有犹豫。她看着苏晓痛苦的样子,那种冰冷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旁观。她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扶住苏晓的肩膀,帮助她调整成一个更容易呼吸的姿势,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帮她顺气。
“慢点呼吸,别急。”凌霜的声音压低了些,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稳定感,“试着吸气……慢一点……”
她的动作和话语笨拙而生疏,显然并不擅长照顾人。但那份专注和不容置疑的镇定,像一道屏障,隔开了周围嘈杂的议论和目光。
苏晓在一片窒息的痛苦和眩晕中,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扶住了自己,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耳边指导。那声音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恐慌的迷雾。她下意识地跟着那声音的节奏,努力调整着呼吸,虽然依旧艰难,但那股灭顶的恐惧似乎消退了一点。
她艰难地睁开眼,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凌霜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眉头微微蹙着,漆黑的眼底映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却没有嫌弃,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担忧的专注。
苏晓的心猛地一颤。
校医很快赶来了,给苏晓用了喷雾剂,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稳下来,但脸色依旧苍白,浑身脱力,靠在凌霜身上微微发抖。
凌霜没有松开她,依旧保持着支撑的姿势,直到校医和另一个老师一起将苏晓扶起来,准备送去医务室进一步观察。
被扶起来时,苏晓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凌霜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残留的恐惧,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依赖和感谢。
凌霜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运动服上似乎还残留着苏晓刚才冰冷的颤抖和微弱的重量。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就是这只手,扶住了那个浑身是刺、口是心非的女孩,感受到了她脆弱的颤抖。
那一刻,苏晓坚硬外壳下的裂痕,清晰地暴露在她面前。而那裂缝中透出的微光,也短暂地照进了凌霜一贯冰冷沉寂的世界。
她缓缓握紧了手,仿佛要握住那瞬间即逝的温度。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