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电话风波后,凌霜没有解释,苏晓也默契地不再追问。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确实在两人之间发生了位移。凌霜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所有的过去都严密地封存在冰山之下,偶尔,会有些许碎片,在不经意间漏出微光。
一天晚上,苏晓在凌霜的书架上找一本参考书,无意中碰落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笔记本摔在地上,摊开来,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苏晓慌忙捡起,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婉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女人笑容温柔,眼神清澈,小女孩则板着一张小脸,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疏离。虽然五官稚嫩,但苏晓一眼就认出,那个小女孩就是凌霜。
这是苏晓第一次看到凌霜小时候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可能是她母亲的人。
“看什么?”
凌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让苏晓手一抖,照片差点又掉下去。
“对……对不起!我不小心碰掉的。”苏晓连忙把照片递过去,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凌霜接过照片,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怀念,也没有悲伤,仿佛只是在看一张与自己无关的影像。她随手将照片夹回笔记本,放回书架原处,动作流畅自然。
“她……”苏晓忍不住小声开口,又立刻顿住,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我母亲。”凌霜替她说完,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个陌生人,“很多年前去世了。”
苏晓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失去母亲时的痛苦,无法想象凌霜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凌霜转过身,看着苏晓脸上显而易见的难过和同情,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了句超出苏晓预料的话:
“她很喜欢笑。”凌霜的目光似乎透过苏晓,看向了某个遥远的虚空,“和我相反。”
这是凌霜第一次主动提及关于过去的、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细节。虽然只有短短一句,却像一块关键的拼图,让苏晓对那座冰山的内在,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那个电话里提到的“钱”,那个需要“公之于众”的“账目”,是否都与这位早逝的母亲有关?
还有一次,苏晓发现凌霜对某种特定牌子的廉价水果硬糖有着奇怪的执着。那种糖包装简陋,味道甜得发腻,是苏晓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品种。但凌霜的书桌抽屉里,总是会放着几颗。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喜欢吃这个?”
凌霜当时正在敲代码,头也没抬:“不喜欢。太甜。”
“那为什么……”
凌霜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极快地说了句:“小时候,只有生病的时候,她才会买给我。”
又是一块碎片。关联的依旧是那个“她”。
苏晓渐渐明白,凌霜那座冰山,并非毫无温度。只是她的温暖、她的眷恋、她所有柔软的情感,似乎都只与那个早已逝去的母亲相关,并且被她深埋在了冰层最深处,成为了一个绝对私密、不容触碰的领域。而其他的部分,比如那个带来电话的“他们”,则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和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些偶尔流露的碎片,让苏晓更加心疼。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天生冷漠的凌霜,而是一个可能经历过巨大失去、然后用层层冰甲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凌霜。
她不再试图去挖掘更多的秘密,而是开始用一种更细致的方式去回应这些微光。
比如,当她下次去超市时,会下意识地寻找那种廉价的水果硬糖,悄悄放几颗在购物车里。凌霜看到后,通常不会说什么,但苏晓会发现,糖消耗的速度变快了一点点。
又比如,她会在阳光很好的午后,拉着凌霜去阳台,只是安静地并肩站着,看楼下的车流和远处的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凌霜依旧话不多,但苏晓能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在慢慢放松。那座冰山依旧矗立,但面向苏晓的这一面,冰层似乎变得稍微透明了一些,允许些许阳光透入。
碎片的微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幽暗的过去,但至少,让苏晓知道,在那片寒冷之下,并非一片死寂。而她要做的,不是凿冰,而是静静地,等待更多冰雪自然消融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