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载着苏晓,消失在轨道的尽头,连同那节车厢里拼命挥手的、逐渐缩小的身影,一起带走了站台上大部分的喧嚣和色彩。
站台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凌霜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苏晓身上那点淡淡的、阳光一样的味道,混合着列车离去时带起的风尘气。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个拥抱的触感——苏晓用力扑进她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我会想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而她,只是略显僵硬地回抱了一下,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总是这样。苏晓的情感像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而她的回应,却像月光,清冷,含蓄,甚至有些笨拙。
凌霜转身,走向出站口。脚步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随着那列南下的火车,空了一块。
回到那个突然变得过分安静的公寓。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熟悉的光斑,却照不出另一道活跃的影子。空气里只剩下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窒息。
她走到书桌前,习惯性地想打开电脑工作,手指却悬在开机键上,迟迟没有按下。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略显幼稚的陶瓷杯,杯身上是两个抽象得可爱的小人依偎在一起。是苏晓在陶艺工作室鼓捣了一下午的“杰作”。
指尖轻轻拂过杯壁粗糙却温暖的质感。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片寂静中,轰然打开。
她想起那个初冬的巷口,第一次见到苏晓。那个女孩被逼到墙角,帽檐下的眼睛像受惊的小兽,却还在虚张声势地亮着爪子。那一刻,某种同病相怜的刺痛,或者说,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在命运泥潭中挣扎的不忍,让她鬼使神差地站了出去。
「这一次,请让我干涉你的人生。」
那句话是如何说出口的?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莽撞又不可思议。那完全违背了她一贯遵循的“不惹麻烦”的准则。或许,从第一眼起,苏晓身上那种倔强的生命力,就像一束微光,投进了她冰冷沉寂的世界,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然后呢?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用尖锐的言语一次次将她推开。「滚远点」、「谁要你管」、「神经病」……那些话像冰锥,也曾让她感到疲惫和困惑。她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一边流露出需要帮助的眼神,一边又竖起全身的刺。
但她没有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固执地、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留下温热的食物,叠好散落的外套,默默地挡在她和危险之间。像在守护一株看似脆弱、实则韧性十足的幼苗。
想到苏晓后来红着脸道歉,笨拙地对她好的样子,凌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个家伙,道歉和示好的方式都那么……直接,让人无法招架。
思绪飘得更远。那片开满白色小雏菊的草坡,阳光很好,风也很轻。苏晓躺在她身边,像个得到全世界满足的孩子。然后,她悄悄地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凌霜的心跳,即使在回忆里,也漏了一拍。
她当时为什么会……亲上去?
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本能驱使着,想要触碰那片近在咫尺的光源。等反应过来时,唇上已经留下了那柔软而短暂的触感。
想到这里,凌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烫。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指尖传来不正常的温度。这种完全失控的、由情感主导的行为,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体验。如果被实验室的那些同事知道,她,凌霜,也会因为一个人而失去引以为傲的理智,大概会惊掉下巴吧?
可是……感觉并不坏。
甚至,很好。
好到让她在之后的日子里,开始学着接受甚至回应那些她曾经觉得“冗余”的情感表达。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公寓里依旧安静,但那份空洞感,似乎被回忆填满了一些。
凌霜拿起那个陶瓷杯,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水温透过杯壁传到掌心,暖暖的。
分离是客观存在,思念也是。
但「常量」不会因为距离而改变。
苏晓去追寻更广阔的天空了,这是好事。而她,会在这里,在自己的轨道上继续运行。她们的轨道或许不会时刻重叠,但引力始终存在,指向同一个共同的未来。
「如果未来有你,」
凌霜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么现在和以后的所有等待、所有努力,都值得。」
她放下水杯,重新走回书桌前,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脑开机键。
屏幕亮起,代码的世界冰冷而有序。
但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颗温暖的小太阳。
而她知道,无论相隔多远,那颗太阳,终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