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相思对父母的记忆，总裹着一股淡淡的烟酒味，却又藏着细碎的甜。小时候，父母总爱揣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去街角的赌场，输了钱会回来互相抱怨，摔碎几个碗碟；可一旦赢了点小钱，父亲就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去巷口买她最爱的草莓糖葫芦，母亲则会蹲在饰品摊前，挑一个亮晶晶的发卡别在她头发上，笑着说
“我们相思戴这个最好看”
那时她不懂 “赌博” 是什么，只知道父母身上总有股让她安心的味道，知道赢钱后的日子会有糖葫芦和新发卡。直到那个暴雨的深夜，一切都变了。
那天她被窗外的争吵声惊醒，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时，看到父母正对着一张纸哭红了眼。桌上的酒瓶倒在一旁，酒液浸湿了纸角，上面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数字，末尾还画着一个狰狞的叉。
“怎么办？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划花你的脸，砍断我的手……”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着父亲的胳膊不停发抖。父亲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声音嘶哑
“那新开的赌场就是个坑，我们不该贪那点甜头的……”
易相思怯生生地走过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易相思妈妈，你们怎么了？
母亲猛地回头，看到她时，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强挤出笑容，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
“相思不怕，爸爸妈妈没事。”
那天后，父母总是早出晚归，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有次她看到父亲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问起时，父亲只说是 “不小心摔的”；母亲的眼睛也肿了好几天，说是 “进了沙子”。她虽然小，却也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母亲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给她穿上最厚的外套，还把那个亮晶晶的发卡别在她头发上。父亲提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件她的换洗衣物和半包没吃完的草莓糖。
“相思，我们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
外面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父母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最后停在一栋亮着灯的房子前 —— 那是孤儿院的大门。母亲把她放在台阶上，从袋子里拿出最后一颗草莓糖，塞进她手里
“相思乖，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我们很快就回来接你。”
易相思攥着草莓糖，看着父母转身的背影。父亲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狠狠心，拉着母亲快步走了。她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小声喊
易相思爸爸，妈妈……
可父母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她在孤儿院里听护工说，那天晚上，有两个大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追着跑，最后不知去了哪里。她把那个发卡藏在枕头下，每天晚上都摸着发卡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全是父亲买的糖葫芦，和母亲笑着给她别发卡的样子。
孤儿院的生活很苦，山风裹着寒气灌进孤儿院的土坯房，塑料布糊的窗户被吹得 “哗啦啦” 响，像随时会碎掉的纸片。易相思缩在通铺最里面，和另外十四个孩子挤在一张破旧的大床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 —— 被子里的棉絮早就板结，冷风从针脚的缝隙里钻进来，冻得她往旁边孩子的怀里又缩了缩。每天只有黄昏时分，才能盼来一点暖意。
院长妈妈端着掉了漆的铁桶走来，桶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每人分到小半碗，勺子刮过桶底的 “沙沙” 声，是孩子们最熟悉的背景音。易相思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糊糊滑过喉咙，却填不满空荡荡的胃，喝完只能再灌两碗凉水，靠饱腹感撑到第二天。
衣服更是轮着穿，大孩子穿小了的外套，缝上几块碎布就给年纪小的穿；女孩子的裙子短了，就接一段不同颜色的布，五颜六色的针脚像补丁一样缀在裙摆上。
易相思有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卷了三层还盖不住手腕，可她每天都叠得整整齐齐 ——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像 “学生装” 的衣服。她曾在山脚下捡到一本破旧的课本，封面写着 “三年级语文”，里面的字她大多不认识，却总在睡前翻几页，手指摩挲着 “学校”“课堂” 的字样，心里满是羡慕。
她知道孤儿院的账本永远是红笔写的 “欠”，连玉米糊糊的钱都要靠院长妈妈去镇上洗衣缝补攒，上学这件事，她连提都不敢提。
院长妈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里总沾着尘，却总笑着摸孩子们的头
“等咱们有钱了，就买新被子，让你们每天都能吃饱，还能去镇上上学。”
可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孤儿院藏在偏僻的山脚下，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偶尔有好心人捐点旧衣服，也不够十几个孩子分。院长妈妈一个人撑起所有事，白天在镇上的洗衣店搓衣服，手指泡得发白起皱；晚上回来给孩子们缝衣服、补鞋子，油灯熬到后半夜，眼睛红得像兔子，却从没人听过她抱怨。
易相思 15 岁那年，孤儿院彻底撑不住了。玉米糊糊从一天一顿变成两天一顿，有个六岁的小弟弟饿极了，抓着院子里的野菜就往嘴里塞，差点中毒。
院长妈妈翻遍了孤儿院的角落，找出唯一还算值钱的东西 —— 一台 14 寸的黑白电视，是前几年一个商人捐的，屏幕有些模糊，却能播动画片，是孩子们唯一的消遣。
“相思，跟我去镇上把电视卖了，换点粮食回来。”
院长妈妈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她摸了摸易相思的头
“咱们得让弟弟妹妹们活下去。”
这是易相思第一次走出深山。镇上的街道比她想象中热闹，穿西装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戴珍珠项链的女人手里拎着装满蛋糕和糖果的袋子，他们的衣服干干净净，鞋子没有沾一点泥土，和孤儿院的破败格格不入。
易相思的眼睛看直了，紧紧跟在院长妈妈身后，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不用饿肚子，不用穿缀满补丁的衣服。
两人在二手市场的角落蹲了半天，还没等到买主，旁边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却突然转身，将黑色钱包掉在了地上。易相思的目光瞬间被那钱包勾住，她看着男人走进旁边的饭馆，又回头想起孤儿院空着的粮缸、小弟弟饿哭的脸、院长妈妈发红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她飞快地弯腰捡起钱包，塞进了口袋里，心脏 “砰砰” 跳得像要炸开。
卖完电视，院长妈妈牵着易相思往回走，刚出市场，易相思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钱包，递到院长妈妈面前。拉链一拉开，几张百元大钞露了出来，还有一块沉甸甸的金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院长妈妈的脸色瞬间变了，抓着钱包的手都在抖
“相思，这…… 这是哪里来的？我们得还给人家！”
易相思院长妈妈，为什么要还？
易相思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易相思那个哥哥穿得那么好，钱包里有这么多钱，他肯定不缺钱。可我们这里，弟弟妹妹都快饿死了，孤儿院还欠着粮店的钱……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狠狠砸在院长妈妈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个才 15 岁的孩子，看着她因为长期饥饿而蜡黄的脸，看着她眼里对 “温饱” 的迫切渴望，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偷东西是错的，可这错的背后，是十几个孩子的生存困境，是她这个院长无力改变的绝境。
那天晚上，孤儿院还上了欠粮店的债务，买了五袋大米，又去旧货市场挑了十几套半新的衣服和两床厚棉被。当孩子们捧着盛满白米饭的碗狼吞虎咽，当他们穿上新衣服在院子里跑跳时，易相思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满是欢喜 ——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只知道现在的孤儿院，比之前暖和多了，弟弟妹妹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院长妈妈看着易相思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她只是把易相思拉到身边，给她塞了一颗水果糖 —— 这是她特意买的，也是易相思第一次吃到糖。甜意在嘴里化开，易相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却没看见院长妈妈眼底的愧疚与担忧 —— 她怕这一次 “为了大家好” 的错，会在孩子心里埋下不该有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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