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在一片嶙峋的怪石区域停下。前方,不再是茂密的森林或平坦的原野,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笼罩在恒定不散的暗红色雾气下的荒芜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戾气息,耳边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声、野兽般的咆哮以及濒死的惨嚎,共同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炼狱交响。
这里,就是血腥角斗场的入口区域。没有宏伟的建筑,只有依着天然石壁开凿出的无数洞穴、简陋的石头营垒,以及最中央那片被巨大铁栅栏围起来的、布满暗褐色干涸血迹的沙地——那就是角斗场本身。
月关将七人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由武魂殿暗中控制的石垒前,沉声道:“此地规则,你们已清楚。魂技被极大压制,近乎无效。一切,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和拳头,“活下去,赢得十场胜利,拿到‘血腥凭证’,便可离开,进入下一阶段的训练。”
没有多余的嘱咐,月关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中,他会在暗处观察,但绝不会轻易出手。
七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绝。胡列娜深吸一口气,那股天生的魅惑气息在此地似乎也被压制,但她眼神中的锐利不减:“走吧,去注册。”
角斗场的注册处简陋得可怕,只有一个眼神麻木、脸上带疤的老者坐在那里。缴纳了不菲的金魂币后,他们拿到了七块粗糙的铁牌,上面只有一个编号,连名字都没有。
“新人?”老者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尤其在年纪明显较小的黎久儿五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讥笑,“祝你们能活过第一场。”
第一场团队混战,被安排在当天下午。
当他们踏入那片被无数疯狂、嗜血目光注视的沙地时,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对手是七名身材魁梧、浑身伤疤、眼神如同饿狼般的壮汉,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砍刀、链锤、狼牙棒……散发着浓烈的杀气。这些是在此地挣扎许久的亡命之徒,魂力等级或许不高,但战斗经验和狠辣程度,远超斗魂场那些学院派魂师。
战斗开始的信号并非钟声,而是一支射入沙地的响箭!
几乎在响箭落地的瞬间,对方七人便如同脱缰的野兽,嚎叫着冲杀过来。没有魂环亮起,没有华丽的魂技,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力量与杀意的碰撞!
“结阵!”邪月冷喝一声,尽管无法动用魂技,月刃在他手中依旧化作两道夺命的寒光,精准地格开劈来的砍刀,步伐灵动,瞬间与冲在最前的两名壮汉战在一起。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击都直奔要害,展现出了扎实无比的武技根基。
胡列娜失去了魅惑能力,但她的身法依旧诡异,手中多了一对短刺,如同毒蛇般游走,专攻关节、眼睛等脆弱之处,她的眼神冰冷,与平日判若两人。
然而,压力最大的,是黎久儿五人。
失去了魂技,黎久儿的玉笛似乎失去了大部分作用,她只能将其当作一支短棍,艰难地格挡着攻击。一次闪避不及,一柄沉重的链锤擦着她的肩膀掠过,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鲜血浸湿了粗布衣裳。
“久儿姐!”小玉惊呼,她想施展治疗,但魂力运转滞涩,山茶花虚影只是闪烁了一下便消散,治疗效果微乎其微。
阿辰怒吼着,柴刀狂舞,但他的“重劈”失去了魂力加持,威力大减,与一名使用巨斧的壮汉硬拼一记,震得他手臂发麻,连连后退。阿肆的情况同样不妙,镰刀的钩索特性无法施展,只能凭借刁钻的角度勉强周旋。
小菊凭借“疾行”魂技带来的一点速度残余和灵巧的身法,还能勉强自保并骚扰,但已无法形成有效威胁。
他们引以为傲的配合,在对方纯粹依靠本能和杀戮经验的狂攻下,显得如此稚嫩和笨拙。周围的狂呼、对手狰狞的面孔、同伴的闷哼、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这一切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他们的神经。
“不能慌!”黎久儿忍着肩头的剧痛,大脑飞速运转。她观察着邪月和胡列娜的战斗方式,他们依靠的是千锤百炼的体术、精准的判断和对时机的把握。
“阿辰,别硬拼!攻他下盘!”
“小菊,干扰那个用短刀的!”
“小玉,后退,保护自己!”
她用声音指挥着,努力将散乱的阵型重新凝聚。同时,她尝试着吹响玉笛。没有魂力注入,笛音无法形成魂技,但那清越的声音本身,在这片充满疯狂呐喊的沙地上,却像是一股清流,奇异地让有些慌乱的阿辰等人心神一定。
抓住这一丝空隙,阿辰不再盲目发力,柴刀变劈为扫,攻向对手脚踝。阿肆的镰刀也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配合阿辰,专攻对方难以防御的角度。
战斗变得极其惨烈和漫长。每一分力气都需要精打细算,每一次受伤都意味着状态的下滑。黎久儿的笛音时断时续,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灯塔,指引着伙伴们的方向。
当邪月终于找到机会,月刃划过最后一名对手的咽喉时,整个角斗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沙地上,除了他们七人,已再无站立者。
胡列娜喘息着,短刺上滴着血,她的手臂也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邪月月刃拄地,脸色微微发白,连续的高强度搏杀对他消耗同样巨大。
而黎久儿五人,更是人人带伤,阿辰胸前一道血痕触目惊心,阿肆左臂不自然地弯曲,小玉和小菊互相搀扶才能站稳。
他们赢了,但这胜利,来得如此艰难,如此血腥。这是与斗魂场完全不同的体验,这里是真正用命在搏杀。
教皇殿深处,阴影笼罩的王座之上。
比比东缓缓睁开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杖冰冷的表面。月关呈上的水晶球内,那七个孩子彼此扶持的景象已然淡去,但那画面却如同最炙热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她的心版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酸楚,混杂着尖锐的刺痛,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曾几何时,她也曾渴望过这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可命运给她的,只有背叛、污秽与彻骨的冰寒。
玉小刚……千寻疾……千仞雪……
一个个名字,一幕幕往事,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灵魂。那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悲苦,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几乎要将她吞噬。
“呃……”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周身不受控制地弥漫出一股暗沉、绝望的气息,那并非纯粹的杀戮与邪恶,而是一种更深邃、更能引发万物同悲的凄凉。教皇殿内的光线都仿佛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哽咽。
就是现在!
冥冥之中,一个超越了罗刹恶念的、古老而悲哀的意志,感应到了这世间最极致的“悲”与最深邃的“惘”。它如同寻觅了千万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容器。
一道无声的霹雳在比比东的灵魂深处炸响!
她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不再是辉煌的教皇殿,而是无数破碎的、流淌着血泪的记忆碎片,它们旋转、哀鸣,最终在她意识的核心,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由无数悲伤与迷茫交织而成的神徽印记。
一个充满诱惑与同质共鸣的低语,直接在她灵魂中响起,不再是罗刹那充满恶意的蛊惑,而是仿佛源自她自身心底的叹息:
“背负世间至悲,洞察万象成惘……拥抱它吧……你,即是悲惘……”
比比东猛地抬起头,紫金色的眼眸深处,那属于罗刹的狰狞紫意竟短暂地被一股更加深沉、仿佛能容纳一切痛苦的暗色光华所覆盖。她感受到一股全新的、与她内心伤痕完美契合的神力正在悄然滋生,它不像罗刹神力那样充满破坏欲,而是带着一种令万物同悲、让一切终归虚无的冰冷力量。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悲凉与自嘲的弧度。
“悲惘……之神?”她低声呢喃,“原来……这才是我的归宿么……”
他们回到临时住所,处理伤口时,气氛沉默得可怕。第一次,他们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以及失去魂技后的无力。
黎久儿看着手中沾染了血迹的玉笛,眼神却愈发坚定。她抬起头,看向伙伴们:“我们太依赖魂技了。从明天起,忘记我们是魂师。在这里,我们只是求生者。”
邪月擦拭着月刃,冷冷道:“早该如此。”
胡列娜包扎着手臂,眼神复杂地看着黎久儿和她手中的笛子:“你的笛声……有点用。”
在这片无法使用魂技的杀戮之地,属于“武魂殿·青溪”的残酷试炼,才刚刚开始。而黎久儿那无法附加魂力的纯粹笛音,或许将成为他们在这片黑暗中,除了手中兵刃之外,另一件重要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