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世子的书房“墨韵轩”内，不似寻常勋贵子弟书房那般摆满兵刃弓矢，反倒是四壁挂满了山水画卷，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颜料、珍稀砚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墨清香。
承磊换下了沾染尘土的骑射服，穿着一身舒适的雨过天青色常服，正对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仔细端详自己额角的那处伤。伤口很浅，只是破了点皮，微微红肿，旁边还残留着一点难以洗净的墨迹，像是个古怪的装饰。
“啧，下手还真不留情。”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了龇牙，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漾开几分笑意。回想起那少女掷砚时决绝的神情，他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世子爷，”贴身小厮观墨端着茶盏进来，见到他额角的伤，吓了一跳，“您这额头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无妨，小事。”承磊摆摆手，转身坐回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观墨，你去库里，把我去年生辰时，陛下赏赐的那套‘青玉莲纹文房四宝’找出来。”
观墨一愣：“世子爷，您不是一向嫌那套东西匠气太重，不如您常用的这套紫檀木的顺手吗？”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承磊挑眉，“不是我自己用，是拿来送人的。”
“送人？”观墨更是惊讶，世子爷眼界极高，等闲之物根本入不了眼，能让他舍得将御赐之物送人的，可不多见。“不知世子爷要送给哪位大人？奴才好按规矩备帖。”
承磊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是送给什么大人。是送给……一位姑娘。一位，很有趣的姑娘。”
观墨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世子爷风流倜傥，红颜知己不少，可何曾见过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要送御赐之物给一位姑娘？还特意强调“很有趣”？
“姑……姑娘？”观墨结巴了，“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奴才……奴才也好打听一下喜好，备礼也更周全些。”
承磊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苏太傅府上。”
“苏太傅？”观墨在脑中飞快搜索，“苏太傅府上……好像有位小姐，年纪与世子爷相仿，听闻唤作‘苏砚’，性子极为清冷，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参加京中闺秀们的聚会……”
“苏砚？”承磊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这两个字，“砚台之砚？呵，果然人如其名，性子跟石头似的硬。” 他想起那块飞来的端砚，不由失笑。“好名字。观墨，你说，我若送她文房四宝，是不是正投其所好？”
观墨苦着脸：“世子爷，投其所好是没错。可……可苏太傅是清流领袖，最重风骨规矩。您这贸然以世子身份赠送如此重礼给苏小姐，怕是……怕是不太合礼数，反而会唐突了佳人，惹得太傅不快啊。”
承磊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观墨这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一时兴起的冲动。他光想着赔罪和引起对方注意，却忽略了苏家的门风。苏文正那个老古板，若是知道他儿子这般行事，别说接受礼物，怕是直接会把他打出门去，还会连累苏砚名声。
“你说得对。”承磊收敛了笑容，眉头微蹙，“是我想岔了。赔罪之礼，贵在诚心，而非贵重。尤其对苏家这样的清流，更需谨慎。”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书房内扫视，最终落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上。那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白玉玉佩，雕刻成阴阳太极鱼的阳鱼形状，线条流畅圆润，玉质温润通透，是他自幼佩戴的贴身之物，并非御赐，却意义非凡。
他解下玉佩，握在掌心，玉石上传来的温凉触感让他心神一定。阴阳鱼，寓意阴阳相济，圆满和谐。阳鱼主动，倒是符合他的性子。将这贴身之物作为赔罪礼，既显诚意，又不算过于奢靡僭越，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他承磊个人，而非镇国公世子的身份。
“御赐之物就算了。”他将阴阳鱼玉佩放在书案上，对观墨吩咐道，“你去备一份寻常的拜帖，以我个人的名义，递到苏太傅府上，就说……今日春猎，我不慎惊扰了苏小姐作画，心中甚为不安，特备薄礼，明日过府致歉。”
他顿了顿，指着那枚玉佩：“就用这枚玉佩作为赔罪礼。再……再去库房挑几刀上好的澄心堂纸，一并送去。苏小姐擅画，纸张总用得着。”
观墨看着那枚世子平日颇为珍视的玉佩，心中更是惊涛骇浪。这礼物的分量，可比那套御赐文房四宝重多了！这苏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世子爷如此费心？
“奴才……奴才明白了。”观墨不敢多问，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用锦盒装好，退下去准备拜帖和纸张。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承磊重新拿起那枚阴阳鱼玉佩，对着光线仔细端详。玉佩在他指尖微微转动，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苏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她清冷的容颜，“你说有缘自会相见。你看，这缘分，不是来了吗？”
他将玉佩握紧，感受着那份温润。这份“赔罪礼”，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他有一种预感，这枚阳佩，将会牵引出一段非同寻常的缘分。
只是此刻的他，还无法预料，这阴阳之合，究竟是圆满的伊始，还是错位的序曲。
明日苏府之行，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他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窗外，暮色渐合，国公府内灯火次第亮起。承磊的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恢复往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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