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练到你能走顺为止。”
父亲的话语如同军令，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夜色浓稠如墨，德威堂后院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周遭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在角落发出几声微弱的鸣叫，更反衬出这片小天地的紧绷与孤注一掷。
陈醒心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努力驱散身体的疲惫和大脑的混沌。她没有丝毫犹豫，再次站到了石灰勾勒出的九宫格中心——“五黄”位。父亲则走到了那面堂鼓前，拿起了鼓槌。没有多余的话，演练直接开始。
“咚！”
第一声“惊雷鼓”炸响，沉闷而有力，仿佛真的在耳边劈开一道闪电。陈醒心精神一振，脑海中迅速回忆图谱：震宫起，东方！她左脚猛地踏出，腰身拧转，带动右腿跟上，落于“震”位。步伐尚显生涩，但方位无误。
“咚！咚！”
紧接着两声连贯的鼓点，节奏加快。这是“惊雷”的余韵，要求舞者顺势从“震”位疾转向“离”位（南方）。陈醒心不敢怠慢，重心迅速转换，脚步交错，向着南方位踏去。然而，心急之下，步伐虚浮，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踩出宫位之外。
“重来！”父亲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宽容。鼓声戛然而止。
陈醒心咬紧下唇，退回中心点。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鬓角，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紧张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她知道，每一步都关乎德威堂的存亡，她错不起。
第二次尝试。鼓声起，踏步，转向……这一次，她刻意控制了速度，力求稳健，但在转向“离”位时，动作又过于迟滞，与鼓点的节奏脱节。
“心神不定，如何合拍？再来！”父亲的斥责再次响起。
第三次，第四次……时间在一次次失败和重复中悄然流逝。夜色越来越深，寒意渐浓。陈醒心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大腿肌肉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次抬腿都异常艰难。更可怕的是精神的磨损，反复的失败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她的意志。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父亲在灯下严峻如石刻的侧脸，她几乎想要放弃，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动作完全依靠本能支撑的时候，父亲敲鼓的方式突然变了。他不再仅仅是给出指令，而是开始通过鼓点的轻重缓急，传递出一种“情绪”。那鼓声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催她奋进；时而沉稳如古寺钟鸣，引她凝神；时而又有细微的顿挫转折，似乎在为她调整步伐的节奏提供暗示。
陈醒心疲惫的大脑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她不再仅仅是用脑子去记忆步骤，而是尝试着将整个身心沉浸到这鼓声里，去“听”懂父亲通过鼓槌传递过来的意图。她闭上眼睛，不再看脚下的石灰线，完全凭借鼓声的引导和身体对空间的记忆去移动。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她放弃了刻意的“思考”，转而信任身体的直觉和与鼓声的共鸣时，脚步反而变得流畅了一些。虽然依旧不够完美，但那种生硬的割裂感减少了，一种笨拙的、初生的韵律感开始在她举手投足间萌芽。
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进步，他的鼓点不再那么充满压迫感，而是多了一丝引导和陪伴的意味。这无声的交流，在这冰冷的深夜里，成了支撑陈醒心坚持下去的唯一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的墨色开始褪去，东方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凌晨的清冷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人精神一振。
陈醒心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演练了。她的身体几乎达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当父亲最后一遍敲响“惊雷鼓”的前三响，她几乎是凭借本能，踏震位，转离位，落步，定身。
动作完成的那一刻，后院陷入了一片寂静。没有斥责，也没有表扬。
陈醒心喘着粗气，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父亲的判决。
许久，父亲放下了鼓槌。他走到陈醒心面前，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地看着她苍白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又看了看她刚刚落脚的“离”位——虽然不够精准，但大致方位无误，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的节奏，第一次勉强跟上了鼓点。
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用他粗糙的大掌，重重地拍了拍女儿湿透而冰冷的肩膀。
这一拍，胜过千言万语。
陈醒心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东方那丝鱼肚白，正在逐渐扩大，染上淡淡的金边。
黑夜即将过去。
就在这时，林俊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口，他手里拿着手机，脸上带着急切而又兴奋的神情，快步朝德威堂走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
“陈师傅，醒心！文化节主办方刚来的消息，因为报名队伍超出预期，‘传统鼓乐演绎’环节的选拔赛……提前到后天上午了！”
后天上午！时间，又缩短了一天！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