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视频通话之后，戚染和池观之间的关系，仿佛越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戚染开始主动给他发信息。内容通常很简单，有时是拍下窗外的一朵云，有时是“阳光”在她公寓里搞破坏的“罪证”，有时仅仅是一个句号，仿佛在确认这条连接彼此的线是否依然畅通。
而池观，总是会回复。他的回复有时很快，有时会隔上一两个小时，但从未让她等待超过半天。他会评价那朵云像一只打哈欠的狮子，会“谴责”“阳光”并附上狗狗认错的表情包，而对于那个孤零零的句号，他会回一个更大的句号，或者一个“阳光”咧着嘴傻笑的爪印。
这种简单、日常、不带任何压力的交流，像细密的针脚，一点点缝合着戚染内心破碎的边缘。她依然会情绪低落，依然会在深夜被莫名的恐慌攫住，但当她拿起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时，那股下坠的力道似乎会减轻一些。她知道，电话那头，有一个人，愿意接住她的沉默，懂得她的“累”。
一个周末，池观提议去城外的落霞山看日落。
“这个季节，山上的日落特别美，而且人少。”他在电话里这样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爬山？看日落？这对以前的戚染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体力的消耗，人群（哪怕人少），以及那种需要暴露在广阔天地间的感觉，都会让她感到不安。
但这一次，她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池观平稳的呼吸声，那句习惯性的“不”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轻微的：“……好。”
出发那天，戚染还是感到了强烈的焦虑。她反复检查背包里的东西：水、纸巾、充电宝、还有她必须随身携带的药。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几乎想要打电话取消。
但当她走到楼下，看到池观已经等在那里。他穿着冲锋衣，背着一个看起来专业的登山包，身姿挺拔，像一棵充满生命力的树。看到戚染，他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重的小背包。
“走吧，时间刚好。”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只是去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落霞山并不高，但台阶陡峭。戚染体力很差，没走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膛。池观放慢了脚步，始终走在她前面一两个台阶的位置，不时回头看她，伸出手想拉她，又顾及着什么，只是口头鼓励着：
“慢点，不着急。”
“前面有个平台，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
“你看那边，树上有只松鼠！”
他的声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给了她继续向上的力量。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跟着他的背影。
终于到了山顶。视野豁然开朗。连绵的山峦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苍劲的黛青色，天空是高远而澄澈的蓝。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肆意飞舞，也吹走了她一路攀登的疲惫和胸口的滞闷。
他们找了一块背风的大石头坐下。池观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又拿出一些独立包装的小蛋糕和水果。
“补充点能量。”他说。
戚染小口喝着热水，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她看着远处天地交接的界线，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瑰丽的橘红色、金粉色，层次丰富得像是上帝的调色盘。
她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了。她的世界总是被局限在办公室的格子间、心理诊所的淡蓝色房间、以及她那个灰暗冰冷的公寓里。此刻，置身于这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看着这壮丽而无私的日落，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纠结于内心的那些痛苦和挣扎，在自然的宏大面前，似乎变得……渺小了一些。
“很美，对吗？”池观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的壮美。
戚染点了点头。她转过头，看向池观。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睛映着漫天霞光，亮得惊人。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想要靠近他。
不是物理距离的靠近（他们此刻坐得很近），而是……心灵的，情感的靠近。她想要告诉他，不仅仅是“谢谢”，不仅仅是“好美”，而是更多。关于她的恐惧，她的黑暗，她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黏稠的负面情绪。
她张了张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池观……”
“嗯？”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带着鼓励。
看着他清澈的、毫无保留的目光，戚染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那些话太沉重，太负面了。她怕说出来，会玷污了此刻的美好，会吓跑他。
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低下头，轻声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池观看着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失落，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温柔取代。他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极其克制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头发。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脸颊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不用谢。”他收回手，声音有些低哑，“以后，还想来看的话，我随时奉陪。”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之下，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绚烂的余晖，像是不忍离去的叹息。山顶的风更冷了，但戚染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填满了。
那是靠近的勇气，虽然微小，虽然怯懦，但确实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带着温度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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