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倒地，尘灰腾起，腐木碎屑簌簌落下。林深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扫过屋内地面——积尘如旧，无新痕交错，唯有先前那三人留下的脚印还清晰可辨。他缓步上前，蹲下身，指尖轻触门槛内侧泥面，确认再无他人进出痕迹。
“是梁塌了。”他说，声音不高，却让赵铎绷紧的肩膀松了几分，“刚才他们翻动柴堆时，震松了横梁，现在才彻底断。”
赵铎喘了口气，仍不敢大意：“可这屋子……太静了。若真只是废弃之地，为何有人反复来查？还专挑夜里？”
林深没答，而是从袖中取出方才拾得的瓷片，迎着微弱天光细看。釉面泛青，纹路细密，与碎布上的回纹几乎一致，只是更工整，像是出自同一套器物。他将瓷片翻转，背面黑垢未清，隐约可见一点极小的刻痕，形似“工”字下方多了一横。
“这不是民窑的东西。”他低声道，“胎质紧实，火候均匀，非寻常匠人能烧。而且这纹样……有规制。”
赵铎接过一看，眉头皱起：“宫里用的物件，的确讲究标记。但这碎片怎会在此？又和那药粉有何关联？”
林深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衣袋中药粉残留的位置。那股辛辣感仍残留在鼻腔深处，舌尖微麻的触觉挥之不去。他闭眼一瞬，眼前骤然浮现一段记忆——不是画面，而是气味牵引出的场景：一间狭小审讯室，白炽灯下，一名被绑架的商人苏醒，口吐白沫，瞳孔散大。桌上试管排列，标签写着“α-氯代酮衍生物”，旁边记录本上是他亲手写下的结论：“高纯度中枢抑制剂，作用迅速，代谢快，不易检测。”
这段记忆不属于北宋，也不属于此刻。它来自他穿越来前的最后一案。
他睁眼，呼吸略沉。
“这药粉，”他开口，“是用来让人昏迷的。不是毒，也不是迷香那么简单。它是提纯过的药物，能精准控制意识丧失时间，且不会留下明显伤损。我在……某个案子中见过类似配方。”
赵铎盯着他：“你怎会认得宫外不该有的东西？”
“我不该认得。”林深直视他，“但我确实知道它的用途。这种药不会出现在市井，也不会由江湖人持有。它需要稳定的提炼环境、专业的器具，甚至专人调配。能在汴京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太医署，或宫中秘药房。”
赵铎脸色变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牵涉宫闱，便是官府难碰的禁地。
“你说这里曾囚禁活人？”他声音压低。
“不然为何要用药？”林深反问，“尸体不需要被迷晕。但一个活着的人，必须失去反抗能力才能被带走。箱匣体积不大，却值得多人轮番查验，说明里面装的是重要物品，或是信物、文书，甚至是某种凭证。”
“而取走它的人，”赵铎接道，“比那伙苦力打扮的男子更早到此，且未惊动他们。”
“正是。”林深点头，“两股势力，目标相同，行动时间错开。我们不知道谁先来，但可以确定，这破屋曾是某个秘密交接点，后来出了意外，导致计划被打乱。”
赵铎低头看着手中碎布，手指微微发颤。他知道，若按律上报，差役需层层请示，等文书批下来，线索早已湮灭。可若私自追查，一旦被查出私藏证据，轻则革职，重则入狱。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林深将碎布收回怀中，又从贴身小囊取出一小包纸，将桌角残留的药粉小心刮入其中，封好收起。
“明日一早，你照常去开封府报浮尸案，就说现场无新发现。”他说，“我去城南织造局旧档房查纹样来源。若有匹配记录，或许能查出这批布料流向何处。”
“那药粉呢？”赵铎问。
“你若信我，就帮我试一次。”林深看向他，“你有熏香炉吧？把这点药粉放进去，加热看它挥发后是否产生异色烟气。这类药物遇热会有特定反应，若能观察到变化，就能进一步确认其性质。”
赵铎迟疑：“若被人发现我私试禁药……”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晓？”林深语气平静，“你是仵作，有权对可疑物做初步勘验。只要不声张，没人会追究。”
赵铎盯着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我帮你这一次。但若出事，你得担全责。”
“我本就没打算让你背锅。”林深说着，已转身走向屋外。
夜风渐烈，吹得残墙间的枯草沙沙作响。两人立于林道入口，身后破屋只剩轮廓，像一头伏地歇息的野兽。
“还有一事。”赵铎忽然开口。
林深停下。
“那瓷片上的刻痕……我见过类似的。”赵铎声音低了些，“早年替宫中验过一批贡瓷，内务监会在成品底部打暗记，区分窑口与批次。那个‘工’字加一横的符号，像是西窑坊的标记。”
“西窑坊？”林深记下。
“专供皇亲与贵妃所用。”赵铎顿了顿，“尤其是张贵妃，她喜青釉素纹，近年多用西窑器物。”
林深眼神微动，未多言。
两人继续前行几步，荒径已在脚下延伸。远处汴京城灯火依稀，城门尚未关闭。
“明日辰时三刻，我在验尸房后巷等你。”赵铎道，“若我没出现，就是出了变故，你自行查访，莫再寻我。”
“我知道。”林深应道，“你也小心。”
赵铎点点头，脚步略显沉重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看了眼那座破屋。
“你说……箱子里装的会不会是人？”他低声问。
林深望着远方灯火，声音很轻：“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谁在找它，以及，为什么这么急着抹掉痕迹。”
赵铎没再说话，只默默跟上。
月光斜照，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踩在土路上，一步步朝汴京方向而去。风掠过耳际，带来一丝凉意。
林深右手插在袖中，指尖触到手术刀的冷硬刀柄，也感受到小囊中药粉包的轻微凸起。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主道时，前方路边一棵老槐树下，一块半埋于土中的石基露出一角，表面刻痕斑驳。林深脚步一顿，蹲下身，拂去泥土。
那是一块界碑残件，边缘断裂处尚新，显然不久前才被挖出。正面字迹已被磨平，但在侧面阴面，一行极浅的小字勉强可辨：
“嘉祐三年，西窑坊外役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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