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指从茶杯边沿滑下,掌心重新贴上胸前的手册。那热度还在,不烫人,却像有节奏地搏动,与他的呼吸隐隐同步。他没再看赵铎,只是将空杯轻轻搁在案角,杯底磕碰木面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老仵作抬了抬头。
“你还想查什么?”赵铎问。
“七年前那桩盗案。”林深开口,声音不高,“贼人供词的原件,有没有留下?”
赵铎皱眉:“这种小案,口供早该归档移交,甚至销毁了。”
“但记录里提到他是在东华门外接的活。”林深站起身,左手撑着桌沿,“一个普通窃贼,为何会牵扯到宫门附近的秘密搬运?若只是胡编乱造,不会连担架、布巾都画得如此具体。”
府尹站在库房门口,闻言转身:“你想翻旧主卷?我已说过,那些文书大多不在开封府。”
“我不需要全卷。”林深走到铁皮木柜前,报出编号,“只要当年差役记录体貌特征的附页。若有笔迹比对,或许能判断供词真伪。”
老书吏犹豫片刻,点头去查移交清单。林深背过身,借整理袖口的动作,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麻纸,将备忘录上的画像轮廓拓印下来。指尖划过布巾边缘那道暗银纹路时,他停了一瞬——和刺客手套上的残留物一致,都是云鹤纱的织法。
赵铎走过来,瞥了一眼麻纸:“你还信那个梦话似的记载?”
“不是梦话。”林深低声说,“是有人刻意掩盖的事。”
他闭了闭眼,把“接活于东华门外茶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三遍。掌心下的手册忽然一热,比之前更清晰,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苏醒。
他立刻用左手翻开封面,直奔那页浮现过金纹的空白纸张。指尖刚触到纸面,整页骤然亮起,金色线条如水流般汇聚成新的图景:一条狭窄巷道,夜色浓重,墙头月光斜切而下。几名蒙面人正围在担架旁,其中一人伸手掀开盖在昏迷者脸上的布巾,检查呼吸。
那人右手挽起袖口。
林深瞳孔一缩。
就在那一瞬,对方小臂内侧露出一块鲜红印记,形状扭曲向上,宛如火焰跃动。
画面戛然而止。
他猛地睁眼,冷汗已渗出额角。回溯只持续了几息,但那块胎记烙进了脑海,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借袍袖遮掩,迅速在内衬布上描下那团红痕的轮廓。
“怎么了?”赵铎察觉他脸色不对。
“没事。”林深压住呼吸,“只是……想起一点细节。”
他转向府尹:“那名自首的贼人,可有人记得他的长相?比如疤痕、胎记之类?”
府尹皱眉思索片刻:“文书上没写。不过听当年办差的老捕头提过一句,那人右臂有块赤痕,颜色极深,乡里人都叫它‘火蛇记’。”
林深心头一震。
火蛇记。
不是随便的称呼,而是民间对特定胎记的说法。那块红痕并非伤疤,也不是皮肤病,而是自幼便有的印记,极难伪造。
他低头看着袖中草图,指尖微微发紧。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衙役匆匆赶到门口,抱拳禀报:“启禀大人,城南巡街来报,有个江湖郎中在街头卖膏药,右臂裸露处有一大片红斑,形状像烈焰,百姓围观看热闹,还有人说他是妖人转世,是否带回来审问?”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瞬。
林深没有抬头,但手指已悄然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府尹沉吟未语,目光在林深与那衙役之间来回扫视。赵铎则低头继续整理手中案卷,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一个郎中?”府尹终于开口,“不过是行医谋生,未必有什么干系。”
“可胎记极为罕见。”林深缓缓说道,“若此人确有如此印记,查一查也无妨。万一与旧案有关,岂非错失线索?”
“你怎知一定是同一块?”府尹盯着他,“天下红斑多的是,难道个个都要拘来问话?”
“寻常红斑不会被人唤作‘火蛇记’。”林深抬起头,“那是民间对特定形状的俗称。若两者吻合,至少值得核实来源。”
府尹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先派人盯着,莫让他离开城南。待我查明其身份背景,再做决断。”
衙役领命退下。
林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袖子里那张麻纸的边角已被汗水浸软,而掌心下的手册依旧温热,像是仍在回应刚才的记忆回溯。
赵铎合上最后一本册子,轻叹一声:“七年了,这些事早该烂在土里。”
“可有人不想让它烂。”林深低声说,“他们一直在用同样的手法,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手。七年前是盗贼,如今是刺客。只要没人追到底,就能一直藏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府尹问。
“找到那个郎中。”林深答得干脆,“亲眼确认那块印记。”
“我没有授权你私自行事。”府尹语气微沉。
“我不需要授权。”林深看着他,“我只需要一个机会。若您不愿出面,我自己去。”
赵铎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林深避开视线,将麻纸折好塞入袖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着,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刀。
府尹盯着他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等消息吧。若真有可疑之处,我会准你介入。”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差役飞奔至库房外,喘着气喊道:“大人!那郎中被人打了!几个泼皮说他装神弄鬼,拿石头砸了他的摊子,现在正往东市逃呢!”
林深猛然转身。
他的目光穿过库房敞开的门,落在外面长廊尽头的光线上。那里,尘灰在空气中浮动,像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抬起左手,握住了袖中的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