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家

大骊三十七年

郸朝阴雨连绵，大街上空无一人，皆闭户不出门。

天空呈现灰绒毯般的云层，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雨丝细密如雾，景物色调变灰变冷，远处房屋只剩模糊轮廓。地面积水映出颠倒的世界，每处水洼都像破碎的镜片。

屋顶上的啪嗒声，树叶上的沙沙声，屋檐下的滴答节奏，远处隐约的雷鸣像巨兽在云层翻身。

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清洗后的清新。

雨水接触皮肤时凉意一点点渗入薄衣，风吹过带来一阵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意。

雨水冲刷出的不只是泥土，还有埋藏不久的秘密。

阴暗的天空若隐若现的闪着光，雨点不停的打在地面上，狂风怒吼不消。

一处破败不堪的门府格外引人注意，府外的草木被血染红，石狮上不知被泼了多少盆血水，牌匾也被人恶意砍断……

若不是靠着地名来此，恐怕无人相信这还是昔日名传千里的琳府。

而此时的府前有两个丫鬟正撑着油纸伞，震惊着看着眼前的一幕，伞下之人身着暗红色古服，姿态端正，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周围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苍白，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单凤眼看不出任何神情，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身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姑娘?”

琳祎这才回过神，她径直跨入府中，丝毫不在意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府中更是不堪入目。

地上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了大半，正厅也被烧毁了，想来是歹人要将琳府全烧了，但不巧碰上了阴雨天。

府中央摆放着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双眼满是恨意和无奈。

海棠同季月吓得赶忙闭上了双眼。

琳祎倒是很平静，只淡淡道：“你们收拾收拾，我进去”。

琳祎缓缓走进了一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衣物，床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一具裸尸。

琳祎走至床前，坐了下来，毫不在意被弄脏的衣裙，还有阵阵恶臭侵入鼻腔。

床上的女子面部痛苦，双手被绑住，双腿好似也被人折断了。

旁人见此，都会倒吸了一口气，实在不敢想她生前得有多绝望，甚至还被歹人给强奸了。

琳祎解开了绑着床上的人双手的绳子，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小巧又精致的鹅蛋脸上，冰冷的尸体上落下了一滴热泪，紧接着两滴三滴……琳祎终是绷不住了。

她抽泣着声音道：“阿姐，我回来了，阿姐不是说要来亲自迎接的吗？……”

琳祎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才将琳霜的手放好，合上她的双眼，随后找了些帕子擦了擦床上之人的身子。

但当琳祎看到琳霜身子上的伤时还是愣住了。

有刀伤，还有被绑住的痕迹，甚至一些连琳祎都判断不出是用什么东西伤的。

琳祎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扯过一张白布盖住了整个人。

琳祎出到院子里，抬眼又看到了一个少年被绑在椅子上，大腿上还少了几块肉，少年双眼腥红，面部狰狞。

琳祎瞬间又红了眼，她的心很痛很痛，似是被千人踏过，被万蚁侵蚀，无法呼吸，甚至站不稳跌坐在地上。

可琳祎顾不了那么多，她缓缓移动着身躯，直到碰到了那少年的双腿，她将头埋了进去，不住的抽泣着：“……阿哥……你也不要我了吗？”

可少女再也得不到回复了。

少年将军琳策被人绑在椅子上，拿刀割下大腿上的肉给生生疼死了。

琳祎想将琳策松绑，纤细的手指摸向少年背后。也不知摸到了何，琳祎顿时愣住了。

她迅速缩回手，口中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又重新将手摸去。

确实只摸到了琳策的一只手。

而另一只手竟被人斩断了！

琳祎小巧的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泪眼横流，几近崩溃。

海棠同季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起码也让琳祎发泄了一通。

琳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的，季月同海棠已经挖好了几处坟，待安葬好几人后，琳祎跪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忽然，三人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哎，你们是何人？怎会在此？”

海棠机灵些“老人家，琳老爷子早年间救过我们一命，今日前来是想拜访一番的，也不知这是发生了何？”

那位老者听后只是叹了口气，也不在乎面前女子的说辞是否恰当。

缓缓解释道：“琳老爷子一家十年前被贬来郸朝，你们应当也知晓”。

海棠点了点头。

接着又听到了一声叹息，无奈又有些哀伤。

琳府十年前被贬，实则是被人陷害。琳老爷子琳言却查不出个什么，只得认了。但心里终归是不服气，十年来倒是将郸朝治理的越来越好。

家有一儿两女，小女儿倒是不怎么见到过，后来有人传出说是幼时死了。便无人再提及此事。

琳府长子琳策自小喜刀弄武，天赋异禀。不过弱冠的年纪便取得了京师内“卫将军”这一称号。

二姐琳霜才名远扬，温柔贤惠，琴棋书画也称得上是上乘。

年前曾进京过。

本是日益向上爬的。

可在那个寒冬腊月的夜晚里却变成了杀人夜。

周围邻人都在欢欢喜喜地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聊天喝酒、欣赏舞乐，好不欢快。

却无人知晓琳府正经历着什么。

次日早晨起床敲钟的人才发现……

一个时辰后

微风中沾满了血腥味，吹的铃铛响个不停。

声音虽清脆，但也像是在为琳府所有惨死之人敲了丧钟。

海棠担心道：“姑娘，要不还是将这外衣穿上的好，莫要着凉了！”

琳祎朝门外走去道：“海棠，将那衣裳烧了。季月，将方才收拾好的行李搬到马车上”。

两人也只能照做。

琳祎走到府外，看着昔日辉煌的门第如今破败不堪。她双眼阴沉，宛若深渊，头也不回地跨进马车内。

内心暗暗发下毒誓：

“害死琳府的人，今生不是予亡便是汝死，予不死不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