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死了。
这是周遥休息的第二天下午得知的消息。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刘佳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开始在国王工会最底层讨生活，后来通过刘佳仪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白六才好了些，因此，当周遥知道杀死刘怀这件事有刘佳仪的参与时十分吃惊。
是在某个的三级副本里。
刘佳仪和牧四诚的精神值都跌过了安全线，似乎连保持对外界的敏锐感官都有些困难，所以在白六旋转把玩着那把黑色的匕首靠近自己时，他们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刘佳仪认识那把匕首，那是刘怀的匕首，那把杀不死任何人的匕首。
似乎只是两道暗影掠过，匕首便被狠狠刺在了刘佳仪和牧四诚的腰腹。
“呃!”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暗影匕首只能砍掉玩家的精神值，本来对她这样等级的玩家毫无威胁，可现在她的精神值直接在原本就低于安全线的情况下又掉了一半，在她的视角里，白六的脸渐渐模糊，变成了刘怀。
理智告诉她，刺伤她的人是白六，可在精神值不断下跌的情况下，她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理智了。
“佳仪，他又背叛你了。”白六语气悠悠。
刘怀!
刘怀!
刘怀背叛了她!
“佳仪，你知道的，流浪马戏团不需要背叛者，女巫也不需要背叛他的丘比特，和牧四诚一起，杀了他吧。”
女巫和盗贼一起杀死了刺客。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虐杀。
骨骼碎裂的脆响让人牙酸。刘怀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喷出一口鲜血，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喉管早已被猴爪划破，说不出一句话，毒药腐蚀着他的皮肤，早已看不出刘怀原本的模样，刘佳仪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恐惧和痛苦，却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的恨意。
真奇怪啊，他为什么不恨自己呢？
是她这么残忍的杀害了刘怀。
是她默许白六骗取了刘怀的灵魂。
是她直接和间接导致了刘怀的死亡。
所以为什么不恨自己呢？
刘佳仪不明白，于是她一脚踩上了刘怀的腰腹：“他的眼睛，我要了。”
她既是在告知白六，又是在告知自己。
“当然可以。”白六的声音略带笑意。
刘怀失去了双眼，失去了双臂，成为了阳光楼盘中的一缕游魂。
懦弱的丘比特死了，女巫的灵魂似乎也随之一起。
消息像是带着血腥气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在流浪马戏团这方诡异的空间里蔓延开。
周遥并非刻意打听，只是当她走出房间，打算去公共区域找点水喝时，那过于死寂的氛围让她心头莫名一沉。
她没有看到刘佳仪，也没有看到牧四诚。
大厅里只有丹尼尔坐在他的老位置，嘴角咧开的弧度比平时更大，更显恶意，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眼神时不时瞟向二楼某个紧闭的房门，那是刘佳仪的房间。
然后，周遥看到了白六。
白六的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玩味，银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刚被碾碎的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周遥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白六，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看来你休息得不错。”白六没有抬头，却准确地道出了她的存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笑意，听不出任何异常。“精神稳固了许多，那份‘祭品’的能量吸收得很彻底。”
周遥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刘怀……死了？”
白六终于抬起眼，看向她，像是才想起这件小事：“哦，你说那个刺客？是的。一场必要的清理。背叛的萌芽，即使再微弱，也需要及时掐灭，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
“更何况，他发挥了他最后的价值，帮助佳仪和牧四诚认清了一些东西，也让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可能性。”
“价值？”周遥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用他的死？用他被虐杀的方式？”
她脑海中浮现出听到的只言片语。
扯断的双臂，挖下的眼睛。
那不仅仅是杀死，那是一种极致的侮辱和摧残。
白六微微歪头，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好奇：“为什么如此激动，我的祭司？你刚刚不是才完美地实践了‘榨干价值’的精髓吗？在那个教堂里，你做得很好。怎么，换了一个对象，一个你甚至不熟悉的人，就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
“那不一样！”周遥脱口而出，但随即哽住。
哪里不一样？
那个祭品少女是NPC，刘怀是玩家？
可在这个疯狂的游戏里，生命的不同形态，其本质的重量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可以随意衡量、利用、抛弃的棋子。
她只是在《血色弥撒》中亲手“享用”了一个陌生的灵魂，而白六，他操控着熟悉的人，进行了一场更为精密的相互屠戮。
“哪里不一样？”白六追问，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周遥，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是因为刘怀和佳仪那点可怜的血缘纽带？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亲手导演的这场戏，比你被本能和形势推动下的献祭，更显得冷酷？”
他在周遥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遥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又蛊惑的香气，此刻却混合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周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残忍，“记住你在副本里的感悟。同情心是累赘。尤其是在这个团体里。流浪马戏团不需要软弱的成员，不需要会被无关人等的死亡动摇的祭司。佳仪和牧四诚通过了他们的考验，虽然过程有些狼狈。现在，轮到你了。”
“我的考验？”周遥的心猛地一沉。
“接受它。”白六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戴着的红玛瑙扳指，扳指微微发烫。“接受这种‘不一样’的死亡。接受我行事的方式。你不是想知道你的技能最终会导向何方吗？这就是方向。为我甄别，为我清除，为我献上一切有价值的‘祭品’，无论他们以何种形态存在，无论剥离他们时需要怎样的手段。”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周遥的耳膜，也刺入她的内心。
“刘怀的死，于我而言，是清理门户，是锤炼工具，也是一场为你准备的生动教学。他的懦弱注定了他成为祭品的命运。而佳仪和牧四诚，他们在痛苦和疯狂中完成了蜕变。”
周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不该有反应的。
她应该像木柯那样冷漠，像丹尼尔那样幸灾乐祸，甚至应该像白六那样，从中品味出所谓的“价值”和“趣味”。
可是……她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那双银蓝色的眸子紧紧锁着她，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逃避。
扳指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在灼烧她的皮肤，也在灼烧她的意志。
就在这时，二楼刘佳仪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佳仪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近乎透明。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因失明而显得空洞，此刻却镶嵌着一对崭新的泛着诡异活光的眼球。
那眼球不像是人类的，瞳孔深处隐约残留着一丝惊惧和痛苦，属于刘怀的痛苦。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很轻，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她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向饮水机，接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动作机械，没有丝毫生气。
牧四诚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他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兜里，脸上带着一种过度发泄后的空虚和疲惫，眼神躲闪，不敢看向刘佳仪，更不敢看向大厅中央的白六和周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遥看着刘佳仪那双新眼睛，看着牧四诚那副模样，再看向眼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白六。
她突然明白了白六所谓的考验是什么。
他不是要她立刻变得和他一样冷酷，他是要她亲眼目睹这冷酷结出的果实，要她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做出选择。
是融入这疯狂，还是被这疯狂吞噬。
反抗和质疑毫无意义，只会让她步刘怀的后尘。
她毫不怀疑白六会毫不犹豫地处理掉一个无法成长的棋子。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周遥缓缓低下头，避开了白六审视的目光。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感受着体内那股因《血色弥撒》祭品而增强的力量。
这股力量此刻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却又真实不虚地存在着，是她在这个地狱里唯一的依仗。
她或许终将变得和白六一样，视众生为刍狗。
又或许，在那之前，她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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