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起
子时的风总带着点穿堂而过的凉意，范无咎将最后一张符纸贴在廊柱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谢必安正站在檐下，月白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像团将散未散的雾。
“还不睡？”范无咎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朱砂的微凉，“今晚的阴气重，别在外面待太久。”
谢必安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总是含着点水汽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在等你，”他说，声音清得像碎玉相击，“符纸够用吗？”
“够。”范无咎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着，看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像谁在无声地招手。
他们住的这处旧宅，是很久以前就定下的地方。木质的楼梯走起来会吱呀作响，墙角偶尔长出青苔，却比任何华丽的宅院都让人安心。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范无咎记得刚化形那会儿，谢必安总是牵着他的手，生怕他丢了似的。那时他性子躁，总爱往人多的地方闯，每次都是谢必安耐着性子把他找回来，用干净的帕子擦去他脸上的灰，轻声细语地说：“无咎，别乱跑。”
后来日子久了，换成范无咎处处留意着谢必安。他知道谢必安看似温和，实则心里藏着太多事，有时会对着月亮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夜。这时范无咎便不说话，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递上一杯温好的茶，或者干脆拉着他回屋，把被子往他身上裹得紧些。
“在想什么？”范无咎见谢必安又没了动静，忍不住问。
谢必安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石阶上的影子，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范无咎手背上的一道浅疤——那是很多年前，为了护他，被恶灵的利爪划到的。“想以前的事，”他说，“想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落脚的时候。”
范无咎“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谢必安的手总是凉的，像浸在溪水里，他便用自己的掌心裹着，一点点焐热。“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谢必安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范无咎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起雾了。白色的雾气从院角漫过来，渐渐模糊了远处的树影。谢必安往范无咎身边靠了靠，衣袍的下摆蹭到一起，带来微不可察的暖意。“有点冷。”他轻声说。
范无咎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他肩上。那袍子带着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艾草味——是他白天去后山采来熏屋子的。“进去吧。”
两人并肩走进屋，范无咎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立刻填满了整个房间。谢必安坐在桌边，手指摩挲着范无咎披给他的袍子，上面有他熟悉的针脚——是范无咎自己缝的，针脚不算细密，却格外扎实。
范无咎端来一盆热水，放在他脚边：“泡泡脚。”
谢必安低头，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烫吗？”
“不烫。”谢必安摇摇头，看着热水漫过脚踝，暖意顺着脚底一点点往上爬，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范无咎就蹲在那里，看着他的脚浸在水里，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过了会儿，他忽然说：“明天去山下买些桂花糕吧，你上次说想吃。”
谢必安抬眼，撞进他带着点憨气的认真里，忍不住笑了：“好。”
夜渐渐深了，雾气在窗外聚了又散。谢必安躺在床上，听着身边范无咎平稳的呼吸声，觉得心里格外踏实。范无咎睡觉不老实，总爱往他这边靠，这会儿胳膊正搭在他腰上，像只护食的小兽。
谢必安轻轻动了动，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拢了拢，然后闭上眼睛。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屋里很静，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这样的日子，没有惊涛骇浪，只有细水长流的安稳。就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一个温热，一个微凉，却总能找到最舒服的姿态，彼此依偎着，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天亮时，范无咎先醒了。他看着谢必安还在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停着两只安静的蝶。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起身，想去厨房煮点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无咎。”
范无咎回头，看见谢必安坐起身，身上还穿着他那件带着艾草味的外袍，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清明得很。“等我一起。”
范无咎笑了，走回去，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好，等你。”
晨光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