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院角的草叶上时,范无咎已经把晾晒的衣袍收了回来。月白色的新袍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他拎着衣角往屋里走,正撞见谢必安坐在镜前梳发。
乌发如瀑般垂落,谢必安握着木梳的手轻缓地拂过发丝,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描得格外柔和。范无咎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木梳,指尖穿过微凉的发丝,动作不算熟练,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认真。
“重了吗?”他问,视线落在镜中谢必安的眼睛上。
镜中的人轻轻摇头,嘴角弯起一点浅弧:“不重。”
木梳划过发间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鸟鸣,像首没谱的调子。范无咎的指腹偶尔蹭过谢必安的后颈,带来微痒的触感,谢必安便微微缩颈,惹得范无咎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肩膀传过去,带着令人安心的频率。
梳好的发被松松挽在脑后,范无咎取过一根玉簪,笨拙地想插进去,却总也找不准角度。谢必安抬手覆上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范无咎只觉得掌心一暖,两人的手一起用力,玉簪稳稳地别住了发髻。
“你看,”谢必安转头看他,眼底盛着笑意,“这样就好。”
范无咎没说话,只是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这样的亲昵,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宅院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比如吃饭时,范无咎总会把碗里的莲子都挑到谢必安碗里;比如午后坐在廊下晒太阳,谢必安会枕着范无咎的腿看书,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山后的趣事;比如夜里起风时,范无咎总会下意识地把谢必安往怀里拢一拢,直到两人的呼吸都缠在一起才安心。
但走出这方小院,他们又变回了外人眼中默契无间的兄弟。
镇上的药铺老板见惯了他们同来抓药,总笑着说:“范小哥对谢先生是真上心,每次都亲自来。”范无咎便会挠挠头,把药包往自己怀里塞,只说“他身子弱,我来方便”,谢必安则站在一旁浅浅笑着,目光落在范无咎身上,带着旁人读不懂的温软。
那日去山上采草药,遇到几个结伴打猎的猎户。范无咎走在前面开路,用柴刀劈断挡路的荆棘,时不时回头看谢必安有没有跟上,语气是惯常的硬朗:“慢点走,脚下滑。”
谢必安应着,脚步却没停,等走到他身边时,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背。范无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劈柴,耳根却悄悄红了。
猎户们在一旁说笑,打趣他们兄弟情深,范无咎只是“嗯”了一声,把采好的草药都装进谢必安的竹篮里,又怕太重,伸手提过篮子的另一角,两人一左一右地拎着,步伐协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下山时恰逢大雨,山路泥泞难行。范无咎干脆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谢必安愣了愣,看了眼远处的猎户,刚想说不用,就被范无咎不由分说地拉上后背。宽厚的肩膀稳稳地托着他,雨水打湿了范无咎的发,顺着脖颈往下淌,谢必安忍不住伸手,用衣袖替他擦了擦,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
“抓紧了。”范无咎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点闷笑,“别摔了。”
谢必安便收紧手臂,把脸轻轻贴在他的后颈,闻着他身上混着雨水和艾草的味道,心里踏实得很。猎户们远远看着,只当是兄弟间的寻常照拂,没人注意到谢必安嘴角那抹藏不住的温柔。
回到家时,两人都淋得半湿。范无咎忙着生炭火,谢必安则去拿干净的布巾,回来时见他正对着火盆搓手,鼻尖冻得通红,便走过去,把布巾递给他,另一只手却自然地覆在他手背上,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热他冰凉的指尖。
“下次别总想着背我,”谢必安轻声说,“你也会着凉。”
范无咎反手握住他的手,把脸凑过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蹭的瞬间带着潮湿的水汽:“那你下次,别总想着替我挡雨。”
谢必安笑了,没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烤着炭火的暖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指缝间的湿气都烘得暖暖的。
夜里躺在床上,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范无咎把谢必安搂在怀里,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忽然说:“他们都说我们像亲兄弟。”
谢必安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点困意:“我们本来就是。”
“不一样的。”范无咎低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惹得谢必安瑟缩了一下,才低笑着补充,“对我来说,不一样。”
谢必安没接话,只是抬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得更深。被子里的温度刚刚好,混着两人身上相同的皂角香,让人安心得不想醒来。
有些情意,不必说给外人听。宅院里的亲昵,是独属于他们的温柔;外人前的默契,是藏在骨血里的牵绊。就像此刻,不必言说,只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听着同频的心跳,便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安稳地走下去。
天亮时雨停了,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范无咎的睫毛上。谢必安看着他沉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的珍宝。
门外传来早市的叫卖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们会像往常一样,一起起床,一起煮粥,一起走过镇上的石板路,在旁人眼中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兄弟。
只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转身的瞬间,指尖相触的温度;在无人的角落,发顶轻落的吻;在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彼此心跳里藏着的,是比血脉更深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