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日子,是用沉默和煎熬一点点丈量的。
萧烬腿上的伤口,在那份掺了“料”的金疮药作用下,经历了最初几日蚀骨钻心的疼痛后,竟真的开始收敛、结痂。高热退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阴影,似乎暂时淡去了一些。
他依旧靠在那个冰冷的墙角,姿态却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偶尔,他会抬起眼,透过破败的窗棂,望向宫墙上方那一小片被切割的天空,眼神沉寂,却暗流涌动。
那份“解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他原本麻木等死的心境。
沈芷薇……
这个名字,连同那份诡异的“善意”,成了盘桓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谜团。
“青果。”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力气。
瘦小的青果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主子,您吩咐。”
“那日送药,除了沈家大小姐,可还有旁人看见?贵妃宫里的赏赐,具体是怎么回事,打听清楚了吗?”萧烬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青果这几日借着去领馊饭的机会,偷偷塞了仅有的几个铜板给相熟的小太监,倒也打听到一些消息。她连忙将自己听来的,关于沈芷薇如何在贵妃面前应对、如何得了赏赐,以及沈家二小姐似乎有些不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虽言语稚嫩,倒也叙述得清楚。
萧烬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粗糙的草席。
沈家内斗?拿他当枪使,在贵妃面前博取名声?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一个蠢笨的嫡女,突然开了窍,懂得利用时机为自己造势。
可……那份加剧疼痛的药引,又怎么解释?
若只是为了博名,送上最好的药,让他承情,不是更划算?何必多此一举,让他记住这份“与众不同”的痛苦?
除非……她想让他记住的,不仅仅是“救”,还有她沈芷薇这个人本身。无论是以恩人,还是以……敌人的方式。
“有意思。”萧烬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破败的殿宇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
他这条烂命,居然也有人开始下注了么?
而且,下的还是一着让人看不透的险棋。
“主子,您……笑什么?”青果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萧烬收敛了笑意,目光落在殿外院子里,一个正懒洋洋晒着太阳、时不时用不怀好意目光瞥向这边的老太监身上。那是负责“看管”他的太监之一,姓孙,没少克扣他的用度,动辄打骂。
以前,他无力反抗,也懒得反抗。
但现在……
他摸了摸腿上渐渐愈合的伤疤,那下面,似乎有新的力量在悄然滋生。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青果,去告诉孙公公,”萧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就说我快死了,想最后喝口干净的水,求他行行好。”
青果愣住了,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向那个坏太监低头哀求。
萧烬没有解释,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已经油尽灯枯。
青果虽不解,还是依言去了。果然,那孙太监闻言,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小杂种事多!要死就赶紧死,干净水?做梦去吧!”
然而,到了晚间,孙太监或许是觉得这“将死之人”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又或许是出于某种戏弄的心态,竟真的提了半桶还算干净的井水,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喏,赏你的!”孙太监将水桶随意往地上一放,溅起一片水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萧烬,脸上带着施舍与鄙夷的狞笑,“喝吧,喝了好上路,也省得咱家再伺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原本奄奄一息的萧烬,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死寂和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深冰冷的寒光,如同暗夜里盯上猎物的毒蛇。
孙太监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却是萧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摸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狠狠划过了他的脚筋!
“啊——!”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孙太监痛得栽倒在地,抱着脚哀嚎不止。
萧烬却已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消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他走到水桶边,拿起瓢,舀了半瓢水,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清冽的井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仿佛浇灌了他心底某种干涸已久的东西。
他喝完水,将瓢扔回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他走到在地上打滚的孙太监面前,蹲下身,用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注视着他。
“孙公公,”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以后我的水,要干净的。我的饭,要是人能吃的。明白了吗?”
孙太监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的少年,那眼神里的狠戾和疯狂让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片碎瓷划开的,就是他的喉咙。
“明、明白了!奴才明白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孙太监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萧烬不再看他,起身,重新走回那个墙角坐下,仿佛刚才那个暴起伤人的不是他。
殿内只剩下孙太监压抑的痛呼声和粗重的喘息。
青果躲在门外,吓得浑身发抖,却又隐隐觉得,那个在绝望深渊里挣扎的主子,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变化。
萧烬闭上眼,感受着喉咙里残留的水的甘甜,以及体内那股重新燃起的、微弱的生机。
沈芷薇,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
你递过来的这根“绳子”,我抓住了。
只是,拉我上去,还是被我一起拖入地狱……
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