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湖碧波万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水榭临湖而建,清风徐来,带着荷香与水汽,本该是心旷神怡之所。
然而,当沈芷薇走近那负手而立的身影时,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萧玦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带多少温度的打量的。他今日未着正式冠服,只一身杏黄常服,却依旧难掩通身的尊贵气度与无形威压。
“臣女沈芷薇,参见太子殿下。”沈芷薇依礼参拜,姿态端庄,声音平稳。
“免礼。”萧玦的声音温和,却透着疏离,“听闻沈大小姐前日诗会,一首咏药诗别出心裁,连荣国公老夫人都赞不绝口。孤亦有些好奇。”
他抬手示意,两人步入水榭。亭中石桌上已备好清茶点心,侍从远远退开,确保谈话不被窥听。
“殿下谬赞,不过是偶翻杂书,信手涂鸦,不敢当老夫人与殿下盛誉。”沈芷薇垂眸应答,在他对面落座,姿态不卑不亢。
萧玦执起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她:“哦?杂书?不知沈大小姐近来都看了哪些杂书,竟有如此心得?”
来了。试探开始了。
沈芷薇端起茶杯,指尖微凉,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腼腆与坦然:“回殿下,不过是些《本草拾遗》、《香乘》之类的闲书。家母近来睡眠不安,臣女便想着寻些安神静气的方子,看着看着,便对些花草药材的习性多了些了解,让殿下见笑了。”
理由充分,合乎情理,且彰显孝心,让人挑不出错处。
萧玦抿了口茶,不置可否,转而道:“前些时日,贵妃娘娘对你颇为赏识,赞你‘识大体’,维护皇家体统。你当时处置那冷宫宫人之事,确实得体。”
他话锋陡然一转,提到了冷宫!
沈芷薇心头一凛,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迎上萧玦审视的视线:“殿下过奖。臣女当时只是觉得,那宫人虽行事莽撞,但其心可悯,毕竟是为主求药。况且,冷宫那位……终究是陛下血脉,若真因缺医少药而……传扬出去,恐伤及天家慈爱之名。臣女身为未来……理当维护皇家颜面。”
她话语微顿,在“未来”二字上略作含糊,既点明了自己未来的身份职责,又将动机完全归结于“维护皇家体面”,滴水不漏。
萧玦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慌乱或伪饰,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坦然。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觉得,孤那位皇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也极其危险。
沈芷薇心中警铃大作。她若说萧烬不好,显得落井下石,有失厚道;若说好,更是引火烧身。她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然后才谨慎开口:
“臣女与靖王殿下素无往来,不敢妄加评议。只在宫人口中听闻,殿下……性子孤僻,不易亲近。”她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评价的词汇,只陈述客观听闻,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微沉,“不过,臣女听闻其生母早逝,自身又……长居冷宫,想必心中自有苦楚。臣女愚见,天家子弟,无论身处何境,皆需体面,此乃国体所系。”
她再次将话题拉回到“体面”和“国体”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同时也隐晦地表达了,即便是个被厌弃的皇子,也不该被践踏得太难看,这符合她“识大体”的人设,也暗合了皇室表面的仁义道德。
萧玦看着她,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不出喜怒,却让沈芷薇背脊微微发凉。
“沈大小姐,果然……长进了不少。”他语气意味不明。
就在这时,远处的湖面上,一群水鸟被什么惊动,扑棱着翅膀飞起,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沈芷薇借机微微偏头,望向湖面,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目光。也就在这瞬间,她通过灰雀儿模糊传递来的影像,“看”到不远处的柳荫下,一道烟霞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沈轻柔……果然跟来了。
萧玦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眼神微冷,但并未点破。
“时辰不早,孤还有政务要处理。”萧玦放下茶杯,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游湖。
沈芷薇起身行礼:“恭送殿下。”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直到那抹杏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沈芷薇才缓缓直起身,感觉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与萧玦的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看了一眼柳荫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意。
沈轻柔,你听到了多少?又作何感想?
马车驶离澄心湖,沈芷薇靠在车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但萧玦的疑心,绝不会就此打消。
而沈轻柔的嫉恨,恐怕已如野火燎原。
前方的路,依旧遍布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