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戌时三刻。
护城河西岸,旧柳码头。此处远离京城中心的繁华,灯火寥落,唯有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粼光。几株歪斜的老柳树垂着干枯的枝条,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如同鬼影摇曳。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与远处货栈传来的霉味。
沈芷薇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蓝色布裙,用同色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她依约而至,隐在一株最粗壮的柳树阴影里,心跳在寂静中擂鼓。
她来了。这是一场豪赌。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几声野狗的吠叫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四周只有风声水声。
就在沈芷薇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或是这是一个陷阱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
是萧烬。
他同样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身形融于夜色,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你来了。”他的声音比在宫中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
沈芷薇压下心头的悸动,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迎上他的目光:“靖王殿下相邀,臣女岂敢不来。”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那份‘解药’,效果独特。”萧烬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让本王……印象深刻。”
沈芷薇心中微凛,知道他指的是那加剧疼痛的药引。她并不回避,坦然道:“良药苦口,重病需下猛药。看来,殿下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萧烬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那你呢?沈大小姐。一边给冷宫的‘废人’送药,一边与东宫的‘储君’游湖周旋。你这盘棋,下得倒是很大。”
他靠得极近,沈芷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冷宫的阴冷与药味。
“殿下误会了。”沈芷薇强迫自己站稳,不退不让,“送药是遵贵妃娘娘仁德,游湖是遵太子殿下之命。臣女不过是恪守本分,循规蹈矩而已。”
“好一个恪守本分,循规蹈矩。”萧烬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那你今夜私会本王,也是恪守本分?”
沈芷薇抬眸,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殿下约臣女前来,想必不是为了探讨‘本分’二字。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她的直接,让萧烬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味。
“指教谈不上。”他微微俯身,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只是想问问沈大小姐,是愿意继续做他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还是……有兴趣,与本王一同,做个执棋之人?”
沈芷薇的心脏猛地一缩!
执棋之人!
他果然看出了她的不甘,她的挣扎!他这是在招揽她,或者说,是在邀请她加入一场更危险、也更刺激的赌局!
见她沉默,萧烬并不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太子能给你的,无非是一个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的正妃之位。而沈轻柔……她身上的秘密,想必你也察觉了。与她为敌,单凭你一人,够吗?”
他连沈轻柔的秘密都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沈芷薇深吸一口气,夜风的凉意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
“殿下想要什么?”她问。
“合作。”萧烬言简意赅,“你助我摆脱困局,我助你……扫清障碍,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我如何信你?”沈芷薇不会轻易被空头许诺打动。
萧烬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烬”字。
“这是信物。”他将令牌放入沈芷薇手中,“持此令,可在京城三家名为‘墨韵斋’的书铺,调动部分人手和资源。算是我……预付的诚意。”
沈芷薇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感觉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信物,更是将她与他捆绑在一起的枷锁。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继续维持你‘识大体’的嫡女形象,必要时,可以在父皇或贵妃面前,为我说几句‘公允’之言。”萧烬目光锐利,“第二,留意东宫和沈轻柔的动向,尤其是沈轻柔那些……非常手段。”
这要求,在她意料之中。既是利用她的身份,也是考验她的能力。
“好。”沈芷薇收起令牌,抬眸看他,眼神清亮而坚定,“但我也有条件。”
“说。”
“合作期间,殿下不得损害沈家根本利益。其次,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一些……特别之处,殿下需为我保密。”
萧烬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灵魂深处。半晌,他唇角微勾:
“成交。”
没有誓言,没有契约,只有夜色中两句简短的对话,和一个冰冷的令牌。
一场危险的同盟,就此达成。
“小心沈轻柔。”萧烬最后提醒了一句,身影便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沈芷薇独自站在老柳树下,握着那枚玄铁令牌,掌心一片冰凉,心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棋子,还是棋手?
从今夜起,她将亲自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