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寂。

在张桂源跳下舞台，攥住王橹杰手腕，嘶哑地喊出那句话之后，世界陷入一种极度诡异的死寂。

音乐早已停了，音响里只剩下嗡嗡的电流杂音。成千上万的观众像是被集体掐住了喉咙，举着的应援棒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难以置信之中。闪光灯忘了闪烁，直播镜头还忠实地对着空了一半的舞台和台下这匪夷所思的中心。

王橹杰的手腕在张桂源掌心里抖得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他的脸血色尽失，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经清亮、如今盛满惊慌和某种深重疲惫的眼睛，死死瞪着张桂源，像是看着一个从天而降、彻底打碎一切的怪物。

“放开…”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气音，微弱，却带着绝望的力度，“张桂源你疯了…放开我！”

他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脱那只滚烫的、如同铁钳般的手。

张桂源却攥得更紧，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腕骨里。手肘和膝盖因为刚才那不顾一切的跳跃而刺痛着，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更加确认这不是梦。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寻找、等待和死寂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掌心这真实无比的、颤抖的触感。

他怎么可能放开？

“跟我走。”张桂源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王橹杰的眼睛，而是猛地扯动他的手腕，试图拨开周围凝固的人群。

“哗——！”

这一动，像是按下了播放键，死寂被瞬间打破。

死寂之后，是海啸般的声浪。

粉丝的尖叫不再是欢呼，而是掺杂了惊恐、不解、兴奋和疯狂的嘶鸣。无数手机高举着，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刚刚还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主唱，此刻正狼狈地站在人群里，死死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腕，眼神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张桂源——！”

“那人是谁？！”

“保安！保安呢？！”

“我的天哪他跳下来了！受伤没有？！”

“快拍！快拍啊！”

人群像沸腾的水，试图涌上来，又被匆忙赶来的保安艰难地隔开。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起，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混乱像爆裂的气球，迅速膨胀，吞噬了一切。

王橹杰的脸血色尽失，手腕被张桂源攥得生疼，那力度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也捏碎他所有试图筑起的防线。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几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的目光，恐慌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他用力挣扎，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张桂源利用这一瞬的迟疑，用身体护住他，更加用力地往外挤。他的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在耳膜里奔腾，外界的一切嘈杂似乎都隔了一层膜，他所有的感官都只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护着他，带他离开这里。

经纪人和两个高大的保安终于冲破人群，堵在了他们面前。经纪人的脸黑得能滴出水，眼神像是要杀人，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张桂源！立刻！松手！跟我回后台！”

张桂源像是没听见，或者说，他听见了，但此刻任何声音都无法穿透他筑起的、只容得下眼前这个人的壁垒。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王橹杰惊慌的眼睛，和他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保安的手已经粗鲁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拉开，队友也冲下台试图劝阻。

但他就是不放手。额角有汗混着可能是刚才跳下来时擦伤的血迹滑落，眼神却亮得骇人，死死锁着王橹杰。

“看着我！”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周围的嘈杂，“这次，别想再逃！”

另一个保安则直接伸手去抓王橹杰的胳膊。

“别碰他！”张桂源猛地挥开保安的手，将王橹杰更紧地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守护所有物的幼兽，眼神凶狠地扫过经纪人和保安，“谁也别碰他！”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经纪人脸上，那里面有恳求，有固执，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哥…就这一次…求你…”

经纪人被他眼里那种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的光芒震住了，动作僵了一瞬。

就这一瞬的空隙，张桂源猛地扯着王橹杰，撞开侧面一个踉跄的围观者，朝着人群相对稀疏的外围冲去！

“追！”

身后是经纪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保安的追赶声，身前是无数双惊愕、好奇、举起手机的眼睛和自动分开又合拢的人群。

他们像两只在猎网中仓皇奔逃的困兽，牵着手，一路撞碎无数的目光和惊呼。夜风刮过耳畔，带着夏末的燥热和尘土的气息。王橹杰几乎是被拖着跑，呼吸急促，手腕被攥得生疼，可那疼痛之外，是张桂源掌心传来的、几乎烫伤人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拐进音乐节场地边缘一条相对昏暗的、堆放着杂物和设备的小路。身后的喧嚣和追赶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

张桂源猛地将王橹杰拉进一个巨大的、废弃的音响设备箱形成的阴影里。空间逼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放大，清晰可闻。

黑暗中，只能借着小路尽头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彼此模糊的轮廓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王橹杰的声音还在抖，带着跑后的喘息和未散的惊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前途不要了？！”

“前途？”张桂源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又干又涩，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弄谁，“没有你，那前途算什么？一堆破镜子而已！”

王橹杰浑身一颤，像是被“镜子”那个词刺中了最痛的神经。他猛地别开脸，避开张桂源灼人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不一样的…张桂源，我们…不可能的…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张桂源猛地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王橹杰的耳侧和颈窝，激起一阵战栗，“我知道你走了三年！我知道我他妈的找了你三年！我知道那首破歌我每天都要在心里唱一百遍怕忘了！我知道我再看见你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破绳子！”

他的声音压抑着，却像困兽的呜咽，每一个字都砸在王橹杰的心上。

王橹杰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涩得发疼。腕间的红绳像一团微弱的火，灼烧着皮肤。

远处，经纪人和保安的呼喊声、嘈杂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手电筒的光柱胡乱地扫过附近的地面。

逼仄的黑暗里，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

张桂源深吸一口气，忽然松开了攥着王橹杰手腕的手。那突如其来的松脱让王橹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却看见张桂源在自己身上胡乱地摸索着，然后，他扯下了别在演出服衣领上的、那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麦克风——上台前为了方便互动别上的，跳下来时太过混乱，竟然一直忘了关，也忘了摘。

他捏着那个小黑匣子，手指用力，然后猛地将它摔向旁边的铁质箱体！

“啪嚓！”

一声脆响，细小的零件和电池崩裂开来，滚落在地。

所有可能的监听、定位，在这一刻彻底断绝。

世界重新归于真正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寂静和黑暗。

张桂源做完这一切，重新转向王橹杰，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

“现在，没有千万人听了。”

“王橹杰，”

“我只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