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1(正文篇)
医院,对尹梅而言,始终是一个萦绕着无形恐惧的地方。那道深埋心底的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她刻意封存,不再触碰。然而,当她再次独自坐在候诊区冰凉的椅子上,那种仿佛天崩地裂、令人窒息的心碎感再次袭来,让她心悸不已。
一切的裂痕,始于公司那场激烈的重组之争。她与谭宗明的意见针锋相对,不仅在会议上剑拔弩张,连回到家后,那冰冷的低气压也久久不散。她数次尝试心平气和地沟通,换来的却是他更加戒备和疏离的姿态。几次不欢而散后,他看她的眼神日益阴郁,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两人虽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早已形同陌路。
直到那个清晨,验孕棒上清晰无比的两道红痕,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她知道,无法再逃避了。
新婚时,她并非没有考虑过孩子。谭宗明在情事上向来强势随性,从不做措施,兴之所至也全然不顾所谓安全期。她羞于启齿与他讨论这些,那时甚至暗自想过,若有一个孩子,或许能成为维系他们脆弱关系的纽带,便也由着他去。
然而讽刺的是,当两人关系尚算融洽时孩子迟迟未来,偏偏在他们之间冰封三尺、脆弱不堪之时,悄然而至。这或许是命运给予的一次转机?尹梅的手轻轻覆上仍平坦的小腹,一种奇异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那里正孕育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是她和谭宗明的孩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茫然与微甜的悸动包裹了她,那是即将成为母亲的本能喜悦。
那一整天,她在公司都心神不宁。那两道红线的影子仿佛烙印在每一份文件上,令她无法集中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意料之中,依旧没有谭宗明的身影。
内心经过一整天的激烈交战,疲惫与一种新生的责任感和期盼最终占了上风。既然总要有人先退一步,为了孩子,她愿意放下骄傲,主动迈出这一步。下定决心后,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找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
电话那头的谭宗明,正深陷于并购案受阻的焦头烂额之中。公司几位元老都对此持反对意见,让他倍感压力。执掌晟煊三年,他苦心维系稳定,如今市场向好,他亟须一场漂亮的胜仗来打破保守的桎梏,证明自己的能力,彻底甩掉“二世祖”的帽子。
上次与尹梅的不欢而散后,他并非刻意躲避,而是次日便紧急前往嘉兴处理项目危机,今日方才返沪,旋即又投入与合作方的酒局,马不停蹄。席间,他不由想起那位对他不闻不问的“贤妻”,心中愠怒——她大抵是巴不得他永远别回去。懊恼之下,他仰头又灌下一杯酒。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他漫不经心地取出,却在看清来电显示“尹梅”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他即刻起身示意失陪,快步走到走廊僻静处接听。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传来他低沉且带着一丝酒意的声音:“喂?”
“是我。”尹梅稳住心神。
谭宗明下意识地用上了惯常的、带着刺的调侃:“尹副总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丈夫’了?”
尹梅压下不快,尽量语气平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他反问,心底竟可悲地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待,“你希望我回去?”
“我不是要干涉你……”她试图解释。
“好了!”期待瞬间化为更大的失望与愤怒,他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方才那可笑的期待,“尹副总,我现在正和嘉兴的代表谈合同细节,事关重大。我什么时候回去?等我签下这个项目再说!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就如了你的愿,再也不回来打扰你!”
尹梅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与负气,强忍委屈,坚持道:“我有急事,你今天能不能回来一趟?”
谭宗明简直要气笑了,她何时能对他这般招之即来?他冷笑着,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而刻薄:“我想,尹副总现在应该没什么私事需要和我谈。如果是公事,请明天到我办公室预约。如果你实在着急,也可以现在来酒店找我,我可以‘顺便’向你汇报项目进度。这样,你满意了吗?”
听他如此曲解自己,尹梅也急了,嗓音不禁提高:“我说了是急事!”
“我也说了我在办正事!”谭宗明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只要面对她,他的情绪总容易失控。电话两端骤然陷入沉默,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彼此在无声中僵持。
直到远处隐约传来助理怯怯的催促声:“谭总……那边快顶不住了……”
谭宗明烦躁地对着那头应了一声,随即对着话筒冷硬地说:“我很忙,有事下次再说!”话音未落,便径直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