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遗忘绿洲的第三天,他们在沙漠边缘找到个废弃的石油营地。铁皮房被风沙蚀出锈洞,门口挂着块歪斜的木牌,用阿拉伯语写着“禁止入内”,底下被人用红漆画了个扭曲的笑脸,颜料皲裂,像凝固的血。
“至少有屋顶。”老钟推开门,铁锈摩擦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沙漠里格外刺耳。屋里弥漫着机油和霉味,墙角堆着破油桶,桶上爬着银灰色的菌群,见人进来,突然缩进桶底,像受惊的潮虫。
阿树的榕树枝在门框上扎根,根须刚触到铁皮,就传来一阵细微的振动——不是菌群的,是金属内部的中空声。“这房子下面是空的。”他敲了敲地板,回声闷沉,“像有地下室。”
小镜的趋磁菌在屋里画着圈,最后停在墙角的铁环上。铁环锈得厉害,上面缠着半根麻绳,绳结处沾着点深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腥甜,像风干的血迹。“振动是从这里来的。”她蹲下身,手指刚碰到铁环,就被冰得一缩——明明是沙漠,铁环却冷得像块冰。
老钟找来根撬棍,插进铁环旁的缝隙。用力一撬,地板“哐当”一声掀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冷风裹挟着腐烂的气息涌上来,吹得人头皮发麻。洞口边缘的砖缝里,嵌着些细小的骨头,看形状像人类的指骨。
“下面有东西。”陈念的菌丝探进洞口,刚往下延伸半米,就被一股黏腻的东西缠住——是深褐色的菌膜,膜上布满了细小的吸盘,正疯狂地吸附她的菌丝,“是‘腐生菌’,以有机物为食,而且……它们在消化的东西里,有人类的组织。”
阿树把榕树枝伸进洞口,让根须分泌出少量丛毛菌液。菌液滴在腐生菌膜上,立刻冒起白烟,膜下传来细碎的“滋滋”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下面不止一种菌。”他的声音发紧,“还有活物。”
老钟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出底下的景象:地下室不大,堆着几具蒙着白布的担架,布单下的轮廓凹凸不平,像被什么东西啃过。墙角的铁架上挂着生锈的手术刀和输液瓶,瓶里的液体已经变成黑色,却还在缓慢地滴落,每滴落在地上,都会激起一圈细小的菌雾。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担架旁的地面上,有串新鲜的脚印——不是他们的,是光着脚的,脚趾分得很开,脚印边缘沾着深褐色的菌膜,一直延伸到地下室深处的阴影里。
“有人在下面。”小镜的声音发颤,手电筒的光突然晃了一下,她好像看到阴影里有个佝偻的人影,正慢慢转过身。
“别出声。”老钟按住她的肩膀,指了指输液瓶——液体滴落的节奏变了,不再是匀速,而是跟着他们的呼吸在变,快一下,慢一下,像在模仿。
陈念的菌丝避开腐生菌膜,贴着墙壁往下钻。在地下室的尽头,她发现了个被菌膜包裹的铁柜,柜门上的玻璃已经碎裂,里面隐约能看到件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工作证,照片上的人穿着石油公司的制服,嘴角有颗痣。
“是营地的医生。”她的意识传来画面:医生在给受伤的工人输液,液体里混着银灰色的菌群;后来工人开始抽搐,皮肤下冒出深褐色的斑块;最后,医生锁上了地下室的门,自己却没离开,布单下的一具担架上,白大褂的一角露在外面,口袋里的工作证照片,嘴角有颗痣。
“他把自己关在了下面。”老钟的手电筒照向那具露着白大褂的担架,布单上有个破洞,洞里伸出根细瘦的手指,指甲缝里塞满了腐生菌膜,“而且……他还没死透。”
话音刚落,那根手指突然动了动,接着,整具担架开始轻微地起伏,像在呼吸。蒙着的布单被慢慢顶起,露出底下的“东西”——不是人,是团裹着白大褂的腐生菌,菌团表面嵌着半张人脸皮肤,嘴角的痣清晰可见,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往外渗着深褐色的液体。
“它在模仿医生。”阿树的榕树枝挡在众人身前,根须绷得笔直,“腐生菌消化了他的身体,却保留了他的形态记忆。”
“不止形态。”小镜突然捂住耳朵,地下室里响起模糊的说话声,是阿拉伯语夹杂着中文,说的是“剂量不够”“它们在扩散”“锁上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是医生生前的话,被腐生菌的振动模仿出来,像台卡壳的录音机。
那团“菌人”慢慢站起来,白大褂上的纽扣掉了两颗,露出里面蠕动的菌团。它朝着铁柜的方向挪动,每走一步,地面的菌雾就浓一分,输液瓶滴落的液体突然加速,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朝着菌人脚下流去。
“它在找什么。”老钟注意到铁柜的锁是打开的,“里面有它需要的东西。”
陈念的菌丝钻进铁柜,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到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支未开封的注射器,标签上写着“菌群抑制剂”,生产批号和他们在青藏高原找到的“净化者”设备一致。“是净化者给的抑制剂。”她的意识带着寒意,“医生在帮他们实验菌群,最后被当成了‘培养基’。”
菌人突然转向他们,黑洞洞的眼睛对准手电筒的光,说话声变得尖锐:“锁上门……锁上门……”它的菌团开始膨胀,表面的人脸皮肤被撑得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吸盘,朝着他们扑来。
阿树让榕树枝在身前织出网状屏障,腐生菌撞在网上,吸盘立刻死死粘住树枝,开始分泌消化酶。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阿树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不肯收回树枝。
老钟抓起地上的破油桶,朝着菌人扔过去。油桶砸在菌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菌人动作一顿,被砸中的地方流出深褐色的液体,却很快又愈合了。
小镜突然想起什么,冲到铁架旁,抓起那瓶黑色的输液瓶。瓶里的液体还在滴落,她举起瓶子,朝着菌人喊道:“你在找这个,对不对?”
菌人的动作果然停了,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输液瓶,说话声变得急切:“剂量……不够……”
“这液体里有净化者的人工菌群,对不对?”小镜慢慢后退,手里的输液瓶摇摇晃晃,“你消化了医生,却消化不了这些人工菌,它们在你身体里繁殖,让你越来越痛苦,所以你需要抑制剂。”
菌人没有回答,只是跟着她的动作挪动,菌团表面的吸盘因为激动而剧烈收缩,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恐怖。
陈念的菌丝突然钻进那支未开封的注射器,将里面的抑制剂吸了出来。她没有直接攻击菌人,而是将抑制剂与自己的“共生记忆”混合,顺着墙壁的缝隙,慢慢渗入菌人的身体。
菌人突然剧烈抽搐,菌团表面冒出白烟,一半在疯狂增殖,一半在迅速枯萎。它发出刺耳的尖叫,说话声变得混乱:“锁上门……救我……”最后,它猛地撞向墙壁,菌团炸开,深褐色的液体溅满了地下室,只留下那件破烂的白大褂,和口袋里的工作证。
输液瓶掉在地上摔碎了,黑色的液体渗入地面,激起最后一阵菌雾,然后彻底消失。
阿树瘫坐在地上,榕树枝的屏障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根须上的吸盘还在缓慢地蠕动,像没拔干净的刺。“这地方……比绿洲还邪门。”
老钟捡起工作证,照片上的医生笑得很温和,谁能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净化者在这里做的实验,比我们想的更残忍。”他的手电筒照向地下室深处,那里的阴影里,似乎还有更多的铁柜,“而且……刚才的脚印,不止一串。”
小镜突然指着地面——菌人炸开的液体里,有颗银灰色的小球在蠕动,表面印着个模糊的符号,和遗忘绿洲巨石上的蔷薇印记一模一样。
陈念的菌丝裹住小球,意识里传来一阵刺痛:小球里藏着段记忆碎片,是医生记录的实验日志,最后一句写着“它们在找‘母体’,第三块拼图在……”后面的字被腐蚀了,只剩下个模糊的“谷”字。
回声谷?
风从铁皮房的破洞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门外哭。地下室的输液瓶还在滴最后几滴液体,“嗒、嗒、嗒”,在空荡的屋里回响,像在倒计时。
他们知道,今晚不能睡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铁柜,那些未被发现的脚印,还有那个指向“谷”字的碎片,都在说:这里的恐怖,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已经成了下一个“培养基”的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