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悦最后记得的,是图书馆里午后透过百叶窗洒下的斑驳阳光,以及摊开在面前的《信号与系统》习题集。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耳边是空调的低鸣和翻书的沙沙声,一切都平静得如同她过往十几年的人生——作为市一中公认的学霸兼校花,她的世界向来由公式、定理和清晰的规划构成,从未有过丝毫脱轨的迹象。
可下一秒,刺眼的白光猛地吞噬了视野,像被强行切换了频道。
当意识回笼时,鼻尖萦绕的是一股混杂着铁锈、煤烟和劣质方便面的气味,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咕噜声,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模糊又尖锐的广播。
白珠悦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昏暗拥挤的站台边缘。
脚下是磨得发亮的水泥地,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积下的污垢。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周围攒动的人影。这些人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手里或拎或拖着大小不一的行李,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块无形的巨石悬在每个人心头。
“这是……哪里?”白珠悦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微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套熟悉的蓝白校服,背着常用的双肩包,里面装着课本和文具,一切都和在图书馆时无异,可周遭的环境却陌生得令人心悸。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站台尽头那块锈迹斑斑的站牌上。上面用褪色的红漆写着三个字——
【旧火车站】
没有城市名,没有编号,就只有这三个透着诡异气息的字。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站台上方的老式喇叭开始工作,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断断续续地播报着:
“欢迎来到旧火车站……请各位乘客遵守以下规则,确保您的旅途安全……”
白珠悦的心猛地一沉。规则?这不是正常的火车站广播该有的内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霸的本能让她迅速进入专注状态,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个字。
“规则一:站台照明正常时,请勿长时间凝视阴影处,尤其是角落的阴影……”
机械音顿了顿,似乎被什么干扰了,发出一阵滋滋声。周围原本麻木的人群中,有人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规则二:听到鸣笛声时,无论您在做什么,请立刻捂住耳朵,直到鸣笛声完全消失……”
白珠悦的指尖微微发凉,她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个人和她一样,脸上带着茫然和警惕,显然也是“意外”来到这里的。而更多的人,则像是对这诡异的广播习以为常,依旧维持着那种麻木的姿态。
“规则三:本站台不提供热水,所有自动售货机里的饮料均为过期产品,请勿购买饮用……”
“规则四:如果看到穿着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向您招手,请务必远离,不要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
广播还在继续,每一条规则都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笼罩住整个站台。
白珠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慌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这些规则意味着什么,但多年的逻辑思维训练告诉她,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
她需要信息,需要弄清楚这里的生存法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鸣笛声,刺破了站台的嘈杂。
几乎是瞬间,白珠悦想起了规则二。她毫不犹豫地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有一个刚刚还和她一样面露茫然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依旧愣在原地,脸上带着困惑。
鸣笛声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才渐渐消失。
当白珠悦松开手时,耳边还残留着嗡嗡的鸣响。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中年男人,却发现他站在原地,双眼圆睁,瞳孔涣散,脸上的困惑凝固成一种诡异的僵硬,像是瞬间失去了灵魂。
周围的人对此视若无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白珠悦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明白了,这里的规则,不是玩笑。
新的开始,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站台的喧嚣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离,只剩下白珠悦——不,此刻应称琼霄——周身散发出的凛冽神光。
方才那具属于高中生的躯体如同蝉蜕般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素白道袍,广袖垂落,绣着繁复而古朴的云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添了几分俯瞰红尘的清冷与威严。那双曾专注于书本的眼眸,此刻宛如蕴藏着日月星辰,眸光扫过之处,周遭那些令人心悸的压抑感竟如冰雪遇阳般消融。
她抬手,指尖轻拂过虚空,方才还让她心生警惕的昏暗站台,在她眼中已换了模样。那些麻木的人影实则是被规则之力束缚的残魂,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流转着扭曲的禁制,而那播报规则的喇叭,更是散发着一股微不足道的邪祟之气。
“区区小术,也敢称规则?”琼霄的声音清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站台,那些原本面无表情的“乘客”纷纷瑟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震慑。
恰在此时,站台角落的阴影处传来一阵窸窣声,按照“规则一”,那里本是禁区。但琼霄却径直望去,眸光如电,直刺入那片浓稠的黑暗。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在她的注视下迅速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所谓“不可凝视阴影”的规则,在她面前如同废纸。
“呜——”又一声鸣笛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仿佛带着诅咒的力量。周遭残存的几个“新人”吓得立刻捂住耳朵,脸色惨白。琼霄却神色不变,那鸣笛声在她听来,不过是孩童的聒噪,连她周身的护体罡气都无法撼动分毫。规则二,破。
她信步走向站台旁的自动售货机,那里面的饮料瓶身布满霉斑,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按照规则三,这里的一切都碰不得。但琼霄只是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落在售货机上,那些所谓的“过期产品”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了机器内部藏着的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潦草的符文,显然是用来催生邪祟的媒介。她随手将纸条捏碎,规则三,不攻自破。
这时,一个穿着鲜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正朝着琼霄用力招手,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这正是规则四里警告要远离的存在。
琼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威压。那“工作人员”的笑容瞬间凝固,招手的动作僵在半空,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最终化为一缕黑烟消散。规则四,亦成空谈。
连续破了数条规则,整个旧火车站的空间都开始微微震颤,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更高层次存在的蔑视。远处的铁轨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通体漆黑的列车,车身上刻满了诡异的花纹,却在琼霄的神光下隐隐扭曲,似乎想要逃离。
琼霄的目光落在列车最前方的车厢,那里散发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是金蛟剪的灵力波动。此物本是她姐妹三人执掌的先天灵宝,不知为何会遗落在这等虚妄空间。
她足尖一点,身形已如流光般掠过铁轨,无视了列车周围弥漫的黑色雾气。那些雾气触碰到她的道袍,便如同沸水浇雪般蒸腾开来。
车厢门在她面前自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柄悬浮在半空的法宝,形似两柄半月形的剪刀,通体金黄,上面缠绕着蛟龙虚影,正是金蛟剪。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蛟龙虚影盘旋而起,朝着琼霄俯首帖耳。
琼霄抬手,金蛟剪便化作一道金光落入她的掌心,入手温润,灵力流转自如。
“既已取回,这虚妄之地,也该散了。”她轻声道,掌心托着金蛟剪,周身神光愈发炽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整个旧火车站开始剧烈晃动,墙壁剥落,灯光熄灭,那些残魂和邪祟在神光中尽数净化。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诡异压抑的站台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琼霄立于虚空,素袍猎猎,手中金蛟剪微光闪烁。她抬眼望向远方,眸光深邃,显然,这并非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端。
神光敛去,琼霄已立于一片茫茫雪域之中。
刺骨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拍打在脸颊上带着冰碴似的疼。天地间一片苍茫,目之所及尽是皑皑白雪,连天空都被厚重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呈现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脚下的积雪深及膝盖,每一步落下都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清晰。
与旧火车站的喧嚣不同,这里的寂静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僵了,只剩下风雪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块半埋在雪地里的木牌映入眼帘。木牌被冻得邦硬,上面用黑漆写着几行字,墨迹在风雪侵蚀下有些模糊,却仍能辨认:
【雪山生存规则】
【一、雪山上的“向导”会在每日清晨出现,他们穿着兽皮,腰间挂着铜铃。若铜铃发出清脆响声,可跟随;若铜铃无声,或发出沙哑摩擦声,立刻远离,切勿回头。】
【二、不要相信雪地里出现的任何脚印。若看到与你脚印相同的痕迹跟随身后,立即原地转圈三次,口中默念“风雪无情”,直至痕迹消失。】
【三、夜晚不可在帐篷外停留超过一炷香时间。若听到帐篷外有“叩门声”,无论对方说什么,切勿应答,更不可开门。】
【四、雪山上没有绿色植物。若看到任何带有绿意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叶子,也绝不能触碰,更不能将其带入帐篷。】
【五、当你感到极度寒冷时,若发现前方有篝火,切记不可靠近。那不是温暖的归宿,而是……】
木牌上的最后几个字被风雪刮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几个扭曲的墨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琼霄扫过木牌上的规则,眸光微凝。这雪山的规则,比那火车站的更添了几分阴寒诡谲,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引诱人步入陷阱的恶意。
她抬眼望去,远处的雪坡上,隐约有几个小黑点在移动。走近了才发现,是几个和她一样被困在此地的人,个个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惶恐。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木牌,正对着规则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兽皮向导?铜铃?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男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发颤。
“别管那么多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风雪吧!”旁边的女人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牙齿都在打颤。
琼霄没有理会他们的慌乱,她的目光落在了更远处的山脊线。那里的风雪似乎格外狂暴,隐约有黑影在风雪中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这片雪域。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叮铃”声顺着风传来。
众人皆是一凛,循声望去。只见雪坡下方,一个穿着厚重兽皮的身影正缓缓走来,他的腰间果然挂着一串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是向导!铜铃是响的!”有人惊喜地喊道,仿佛看到了救星。
那几个被困者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着向导跑去。
琼霄却立在原地未动,她的神念早已探了过去。那向导的身影在神念下无所遁形——皮囊之下,并非活物,而是一团凝聚的寒气,那铜铃的响声,也并非自然晃动,而是某种邪术催发的幻象。
但她没有点破。这些规则于她无用,却未必对旁人无效。她倒要看看,这雪山的规则,究竟藏着怎样的陷阱。
眼看着那几个被困者兴高采烈地跟着向导走向一处背风的山坳,琼霄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她身后的雪地上,竟真的出现了一串与她一模一样的脚印,紧紧跟随,仿佛有个无形的影子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按照规则二,此刻应当转圈默念。
但琼霄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体内神力微吐,一道无形的气劲扫过雪地。那串诡异的脚印瞬间被风雪抚平,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雪渐大,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的山坳里,升起了一团微弱的火光,想来是那几个被困者跟着“向导”搭建了帐篷。
琼霄寻了一处岩石背风处,并未搭建帐篷。她闭目调息,周身自然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夜色渐深,雪地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层下爬行。
忽然,一阵清晰的“叩叩”声响起,就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岩石上。
紧接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姑娘,外面冷,进来暖和暖和吧……我这里有热汤……”
若是寻常人,在这极致的寒冷和孤独中,怕是早已忍不住回应。
但琼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声音的源头,分明是一团缠绕着冰霜的黑影,正贴在岩石上,用利爪叩击着石块,试图引诱她暴露气息。
她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金光悄无声息地射向黑影。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风雪中响起,那黑影瞬间被金光洞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风雪里,连带着那叩门声和诱哄声,也一同消失了。
雪山上的第一夜,才刚刚开始。琼霄望着漫天风雪,眸光平静无波。这雪域规则,不过是另一重虚妄迷障罢了。她倒要看看,这背后的存在,能玩出什么花样。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时才稍歇。天地间一片素白,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雪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琼霄睁开眼,周身的屏障散去,落在肩头的积雪无声滑落。她抬眼望向昨日那几个被困者前往的山坳,那里的火光早已熄灭,只剩下几顶歪歪扭扭的帐篷,在寒风中微微晃动,透着一股死寂。
她缓步走过去,帐篷的门帘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落着几件冻硬的衣物和半啃的压缩饼干。雪地上有一串杂乱的脚印,朝着山坳深处延伸,尽头被新雪覆盖,再无踪迹。
昨夜跟着“向导”的几人,已然不见踪影。那所谓清脆的铜铃声,终究是催命的符。
琼霄收回目光,正欲转身,眼角却瞥见一抹极不和谐的色彩——在山坳边缘的积雪里,竟嵌着一片嫩绿的叶子。
叶片小巧,脉络清晰,带着鲜活的生机,与这冰封万里的雪域格格不入。
【规则四:雪山上没有绿色植物。若看到任何带有绿意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叶子,也绝不能触碰,更不能将其带入帐篷。】
木牌上的字迹仿佛在耳边回响。
琼霄盯着那片叶子,神念探去,却在叶片周围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扭曲的波动。这并非真正的植物,而是某种幻术凝结的诱饵,带着勾人魂魄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单薄毛衣的年轻女孩从雪坡后走出来,脸色冻得青紫,眼神茫然,显然也是被困者之一。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绿叶,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绿的……是活的……”女孩喃喃自语,像是看到了绝境中的希望,不顾一切地朝着叶子跑去,伸手就要去捡。
“不可。”琼霄的声音清冷响起。
女孩动作一顿,回过头,脸上满是不解和急切:“为什么?这叶子是活的,也许附近有能生长植物的地方,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叶片的瞬间,那片绿叶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绿光,紧接着,叶片如活物般卷曲,化作一条细小的绿色藤蔓,猛地缠上女孩的手腕。
“啊!”女孩发出一声惨叫,想要挣脱,却发现藤蔓越收越紧,上面隐隐浮现出细小的倒刺,刺入皮肤,一股冰冷的麻痹感顺着手臂迅速蔓延全身。
更诡异的是,女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如同积雪般苍白,而那片藤蔓却愈发翠绿,甚至透出几分妖异的红光。
琼霄眸光微冷,屈指一弹,一道金光射向藤蔓。
“嗤”的一声,藤蔓应声而断,化作点点绿光消散。女孩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眼中充满了后怕。
“谢……谢谢……”她声音颤抖,再也不敢看那片叶子消失的地方。
琼霄没有理会她的道谢,目光转向了雪域深处。随着那片“叶子”被破,远处的风雪似乎变得更加狂暴,隐约有低沉的嘶吼声传来,像是某种存在被惊动了。
白日渐渐过去,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寒风比昨夜更加刺骨,吹在身上如同刀割。那幸存的女孩哆哆嗦嗦地搭建了一个简易帐篷,缩在里面不敢出来。
琼霄依旧坐在岩石下,闭目养神。
到了深夜,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琼霄睁开眼,望向远处的雪坡。只见坡顶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堆篝火,火焰熊熊,跳跃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散发出诱人的温暖气息,甚至能隐约闻到烤肉的香味。
【规则五:当你感到极度寒冷时,若发现前方有篝火,切记不可靠近。那不是温暖的归宿,而是……】
木牌上未写完的字迹,仿佛在此刻有了答案。
篝火旁,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影,似乎正在欢笑交谈,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取暖。
那女孩的帐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显然也被这篝火吸引了。帐篷的门帘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女孩犹豫挣扎的脸。
“好冷……去看看吧,也许……也许是其他幸存者……”她咬着唇,显然被冻得快要失去理智,挣扎着就要从帐篷里出来。
就在这时,篝火旁的一个人影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缓缓转过身。那是一个穿着厚重棉袄的“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在火光映照下,那笑容却显得格外僵硬,尤其是他的眼睛——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神采,像是两个空洞的窟窿。
女孩看到这一幕,吓得猛地缩回帐篷,“砰”地一声拉上了门帘,再也不敢出声。
琼霄看着那堆篝火,眸光平静。火焰的温暖气息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死气,那些围坐的人影,实则是被吞噬的魂魄所化,引诱着新的猎物自投罗网。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堆篝火的火焰开始变得黯淡,颜色从橘红转为诡异的青蓝。围坐的人影一个个倒下,化作一缕缕黑烟被火焰吞噬。最终,篝火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在寒风中飘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雪域的夜,依旧漫长。琼霄抬眼望向星空,那里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看不到一丝光亮。但她知道,这虚妄的规则之地,总会有被彻底撕开的一天。
天又亮了,风雪却未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反而卷着更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彻底冻结。
那幸存的女孩缩在帐篷里,牙齿打颤的声音隔着布料都能隐约听见。她显然被昨夜的篝火幻象吓坏了,此刻连掀开帐篷查看外界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裹紧身上所有能找到的布料,徒劳地抵抗着无孔不入的寒冷。
琼霄立于雪地里,素白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不见一片雪花沾染。她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暖意,那足以冻裂岩石的酷寒靠近她三尺之内,便如同溪流汇入江海,悄无声息地消融,连她的发丝都未曾泛起一丝白霜。
对她而言,这雪域的寒冷不过是凡俗的感受。身为先天神祇,早已超脱寒暑,别说这区区风雪,便是九天玄冰、地脉烈火,也休想伤她分毫。
“咕噜噜……”
一阵奇异的声响从雪层下传来,紧接着,地面微微震动,几道冰棱突然从雪地里刺出,如同锋利的獠牙,直指琼霄的脚踝。这显然是规则之外的暗袭,或许是这雪域之力见规则无效,开始动用更直接的手段。
琼霄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足尖轻轻一点。
那几道冰棱在触及她鞋底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瞬间化作水汽蒸腾而起,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雪层下的震动戛然而止,仿佛那偷袭的存在被这无声的威压震慑,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时,昨日那个挂着铜铃的“兽皮向导”再次出现了。他依旧从雪坡下方走来,只是今日腰间的铜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串铃铛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死气沉沉地垂着。
按照规则一,铜铃无声时,需立刻远离,切勿回头。
向导的目光锁定了帐篷里的女孩,脚步僵硬地朝着帐篷走去,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此刻看来格外狰狞。
帐篷里的女孩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琼霄却挡在了帐篷前,眸光落在那“向导”身上。
这一次,她看得分明。那兽皮之下,是无数细碎的冰粒凝聚而成的虚影,铜铃里封印着数缕残魂,所谓的“清脆响声”,不过是残魂在邪力驱使下的哀嚎。此刻铜铃无声,正是邪力最强盛之时。
“虚妄之影,也敢放肆。”
琼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抬手,掌心凝起一点金光,轻轻向前一推。
那金光看似微弱,落在“向导”身上时,却如同烈日当空。兽皮瞬间燃烧起来,化作黑色的灰烬,里面的冰粒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在金光中寸寸消融。那串铜铃更是直接碎裂,里面的残魂得到解脱,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风雪中。
不过瞬息之间,那足以让寻常人避之不及的“禁忌向导”,便彻底湮灭。
帐篷里的女孩透过缝隙看到了这一幕,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女子,能如此轻易地撕碎那些让她恐惧到骨子里的“规则”。
琼霄并未在意女孩的目光,她抬眼望向雪域深处。那里的风雪愈发狂暴,隐隐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云层下盘旋,似乎是这方规则之地的核心存在,被她连续破法激怒了。
寒风骤然变得更加凛冽,夹杂着无数细小的冰刃,如同一场冰雨,朝着琼霄席卷而来。这冰雨蕴含着强烈的侵蚀之力,若是寻常人沾染上一丝,怕是瞬间就会被冻成冰雕。
但琼霄只是静静站立,任凭冰雨落在周身。那些冰刃在触及她道袍的瞬间,便纷纷化为齑粉,连让她衣角飘动的力量都没有。
她甚至向前迈了一步,主动朝着那黑影盘旋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积雪便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下方坚硬的土地,仿佛这漫天风雪、无尽严寒,都只是她脚下无关紧要的尘埃。
那核心存在似乎没想到她竟敢主动靠近,风雪猛地一顿,随即爆发出更恐怖的威势,天地间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彻底拉入永夜。
琼霄的神色依旧平静,她能感觉到,这规则之地的根基正在动摇。或许,是时候彻底揭开这虚妄的面纱了。
风雪骤歇的刹那,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那盘旋在云层下的巨大黑影终于显露出轮廓——并非实体,而是由无尽寒气与怨念交织而成的混沌之影,边缘模糊,却散发着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威压。
它似乎被琼霄的步步紧逼彻底激怒,无声地咆哮着,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定格在半空,形成一片晶莹却死寂的冰林。
帐篷里的女孩早已吓得昏厥过去,若非琼霄先前无意间布下的一缕神念护住了她的心神,恐怕此刻早已被这股威压碾碎了魂魄。
琼霄抬眸,望向那混沌之影,眸光清冷如亘古不化的星辰。“凭此微末伎俩,也敢布下这规则迷障?”
话音落,她素手轻扬,指尖溢出点点金光,在空中勾勒出玄奥的符文。随着符文流转,一股更为古老、更为磅礴的气息从她体内弥漫开来,仿佛连接着九天之上的本源之地。
“敕!”
一声轻喝,虚空震颤。
只见琼霄身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一道古朴的光晕缓缓展开,化作一只斗状法宝。此宝通体金黄,上面镌刻着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纹路,流转着混元一气的苍茫气息,正是她执掌的先天灵宝——混元金斗。
混元金斗甫一出现,周遭被冻结的空气便开始消融,那些定格的雪花重新飘落,却在靠近金斗时化作精纯的灵气,被其缓缓吸纳。这方规则之地的邪祟之气,在混元金斗的本源之力面前,竟如同江河遇海,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净化。
那混沌之影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化作一道黑色寒流,携着万千冰刺,朝着琼霄扑来。所过之处,地面崩裂,冰层翻涌,连空间都泛起了扭曲的涟漪,显然是想趁混元金斗刚现世、威力未全之时将其吞噬。
琼霄神色不变,只是并指一点混元金斗。
金斗微微一震,斗口朝上,散发出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那道足以撕裂山峦的黑色寒流在靠近金斗三丈之内时,竟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一顿,随即不受控制地朝着斗口倒卷而去。
“嗤——”
黑色寒流与金斗的金光接触的瞬间,发出如同热油遇水般的爆响,无数黑气蒸腾而起,那是怨念与寒气被净化时的景象。混沌之影发出痛苦的嘶吼,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混元金斗的吸力,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淡化。
琼霄静静看着这一切。混元金斗本就有收纳万物、净化邪祟之能,对于这种依托规则和怨念存在的虚妄之影,更是天生的克星。
不过片刻功夫,那遮天蔽日的混沌之影便被混元金斗尽数吸纳。斗身微微震颤,表面的纹路愈发璀璨,显然是将那邪祟之力彻底炼化,转化为了自身的本源滋养。
随着混沌之影的消散,这方雪山规则之地开始剧烈晃动。地面裂开缝隙,露出下方虚无的黑暗;那些由规则构建的冰林、幻境如同玻璃般碎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远处的山峦在崩塌,天空的云层被撕开,露出一片清澈的、不属于此处的蔚蓝。
琼霄抬手一招,混元金斗化作一道金光飞回她手中,缩小成指尖大小,隐入袖中。她瞥了一眼那顶在震动中摇摇欲坠的帐篷,屈指一弹,一道金光裹着昏迷的女孩,将其送向规则破碎后显露的、通往外界的微光裂隙。
至于这方即将崩塌的虚妄之地,已无需再多看一眼。
她转身,足踏金光,朝着那片蔚蓝的天际走去。混元金斗的余威仍在周身流转,仿佛在宣告着,任何试图以规则束缚神祇的妄念,终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化为齑粉。
新的征途,已然在前方展开。
穿过雪山崩塌后的裂隙,眼前景象骤变。
不再是冰封万里的雪域,而是一片弥漫着浓重脂粉与腐朽气息的古旧宅院。青瓦灰墙爬满了枯藤,檐角的风铃早已锈蚀,在穿堂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庭院里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正屋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烛火,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着红色的影子——那是中式嫁衣的颜色,刺目,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凄艳。
空气中飘荡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女子的低哭,又像冤魂的悲鸣,绕着梁柱盘旋,挥之不去。
琼霄立于庭院中央,眸光扫过四周。这里没有任何规则木牌,却处处透着比先前火车站、雪山更甚的阴邪之气。那股气息凝聚在正屋之中,带着强烈的怨念与执念,显然,此地的核心存在,就在里面。
“咯咯……”
正屋的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走了出来。凤冠霞帔,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却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鲜,布料陈旧泛黄,沾染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头上的红盖头垂落,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盖头边缘绣着的鸳鸯,一只已然褪色,另一只的眼睛处,赫然是一个破洞。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落叶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手中却提着一盏摇晃的红灯笼,烛火在灯笼里明明灭灭,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映在墙壁上。
正是那啜泣声的源头。
“你……终于来了……”
鬼新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被水泡过的湿冷感,又夹杂着新娘独有的娇柔,两种极端的特质糅合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她微微侧头,盖头下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琼霄身上,带着怨毒,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这一路的‘规则’,好玩吗?”她轻笑起来,笑声却像指甲刮过玻璃,“火车站的鸣笛,是送葬的唢呐;雪山的篝火,是焚尸的烈焰;那些规则,都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啊……”
话音落,她猛地抬手,红灯笼里的烛火骤然暴涨,化作一道红色的火焰鞭,带着浓烈的怨气,朝着琼霄抽来。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落叶瞬间化为灰烬。
琼霄眼神微凝,不闪不避,只是并指向前一点。
一道金光从指尖射出,与火焰鞭相撞。“嗤”的一声,火焰鞭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燃烧起来,却不是向外蔓延,而是向内蜷缩,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鬼新娘似乎愣了一下,盖头下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怕我?为什么你不遵守我的规则?”
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所有人都该怕我!所有人都该听我的!当年他就是这样,答应了要娶我,却在大婚之日跑了!他毁了我,我就要让所有人都尝尝这种滋味!”
随着她的嘶吼,整个宅院开始剧烈晃动,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流血。无数穿着破烂喜服的鬼影从地底钻出,面目狰狞,朝着琼霄扑来,口中喊着“还我命来”“娶我回家”。
这些鬼影,显然都是被她怨念吞噬的无辜者。
琼霄眉头微蹙,体内神力流转,周身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金光。那些扑来的鬼影一触碰到金光,便如同冰雪消融,发出痛苦的哀嚎,却并未消散,而是化作点点灵光,在空中盘旋片刻,朝着远方飞去——那是魂魄得到解脱的迹象。
“不!你不能这么做!”鬼新娘见状,更加疯狂,猛地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腐烂大半的脸,眼眶空洞,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她猛地抬手,指向琼霄,整个宅院的怨气瞬间汇聚,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抓来。
“冥顽不灵。”琼霄轻叹一声,素手再次扬起。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金蛟剪,也没有召唤混元金斗。只是并掌为刀,朝着那鬼爪轻轻斩下。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光匹练破空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斩断虚妄、净化邪祟的无上神威。
金光与鬼爪碰撞的瞬间,没有任何巨响,只有无声的消融。那足以撕裂空间的鬼爪,在金光匹练下如同纸糊一般,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黑气,被金光净化成虚无。
金光余势不减,径直斩向鬼新娘。
“不——!”
鬼新娘发出绝望的尖叫,身体在金光中剧烈颤抖,陈旧的嫁衣寸寸碎裂,露出里面早已腐朽的躯体。但在金光的照耀下,她脸上的怨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的平静。
“原来……是这样啊……”她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手,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个负了她的人说,“终究……是等不到了……”
话音落,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金光之中,只留下一枚早已褪色的鸳鸯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鬼新娘的消散,整个古旧宅院开始崩塌,化作点点微光,最终彻底消失。
天地间恢复清明,阳光洒落,温暖而明亮。
琼霄拾起那枚玉佩,指尖微动,玉佩上的污渍消散,露出温润的质地。她轻轻一扬手,玉佩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或许是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至此,所有规则迷障尽破。
琼霄抬头望向天际,眸光平静而深邃。前路漫漫,或许还会有更多的虚妄与挑战,但对她而言,不过是道途上的些许风景罢了。
她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清风拂过,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