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的手还搭在往生钟边缘,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雨声小了,风却没停,骨链挂在屋檐下轻轻相撞,声音断断续续。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那边钢琴的位置有了动静。
布鲁克站在古钢琴前,骨架笔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那架琴之前裂了条缝,木头翘起,像是被海浪泡烂的老船板。
现在它完好无损,漆面泛着暗光,连最细的雕花都清晰可见。
林夜知道这不是普通修复。
是灵魂在动。
他迈步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每一步落下,地板上的阵纹就微微亮一下,像是回应他的靠近。
布鲁克没说话,也没笑。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根白骨手指微微颤抖。
“这琴……”林夜开口,“是你和他们一起买的?”
布鲁克眼眶里的火光晃了晃,声音比平时低,“是啊,呦吼吼……那是五百年零三个月前的事了。我们在南洋的一个小岛上找到它的,花了整整一年的分红。”
他说得轻松,可话到后面,尾音有点发颤。
林夜没接话,而是从系统袋里抽出一根镇魂香,插在钢琴旁的小香炉里。火苗“啪”地燃起来,青烟升起,一圈圈散开。
空气安静了几秒。
突然,布鲁克的影子变了。
不是他一个人的影子,而是地上浮出了一群人影。
有扛着吉他的人,有抱着酒桶的大汉,还有一个穿花衬衫的胖子正举杯大笑。
他们的轮廓模糊,动作断断续续。
林夜眯起眼。
他知道这些人是谁。
伦巴海贼团。
可他们的魂体不完整,胸口都有个洞,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过。
但他们还在笑,在喝酒,在拍桌子唱歌。
布鲁克的手指落了下来。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影子里的人也动了。
《宾克斯的美酒》前奏缓缓流淌。
那些幻影举起了杯子,有人开始合唱,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海底传来。
一个戴帽子的老水手转过头,冲着布鲁克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布鲁克的左手猛地一抖,琴声戛然而止。
“我……记不清了。”他低声说,头垂得很低,“他们的脸,我快记不清了。我已经唱了多少遍这首歌?五百次?一千次?每次我以为我能记住,第二天醒来又忘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眼窝。
“我记得我们约好了要回去看拉布。我说好要带它听新写的歌。可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那艘破船上,骨头散了一地。”
林夜站在旁边,没动。
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让对方自己说出来。
“我不明白。”布鲁克的声音很轻,“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为什么我能复活?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士,也不是船长。我只是个音乐家。可偏偏是我,撑过了黄泉,回到了船上。”
他顿了顿,手指重新放回琴键。
“也许……是因为我没唱完这首歌吧。”
林夜看了眼地面。
碑林的方向,有一行新的字正在浮现:
致伦巴海贼团——航行永不终结。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了召唤阵的边缘。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检测到高浓度执念波动】
【时间锚点异常:持续跨度超五百年】
【建议启动‘共鸣引导’模式】
他关掉了提示。
这种事,不能靠系统解决。
“既然他们来了,”林夜说,“不如再弹一遍?这一回,不是为了记住,是为了送别。”
布鲁克眼眶里的火光跳了一下。
几秒后,他点了点头。
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更稳,也更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影子里的船员们也跟着节奏晃动,有人站起来跳舞,有人醉醺醺地搂在一起。
歌声渐渐成形。
“哟嚯嚯,哟嚯嚯,海风吹向远方——”
布鲁克唱出了第一句。
他的声音不再滑稽,也不再刻意搞笑。那是一种带着沙哑的、几乎要哭出来的笑声。
随着旋律推进,影子越来越清晰。那个戴帽子的老水手走到布鲁克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虽然那只是光影,但布鲁克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谢谢你们……”他低声说,“陪了我这么久。”
琴声忽然拔高。
就在这时,外面的海面翻腾起来。
一道巨大的黑影冲破水面,一头鲸鱼跃出海面,通体覆盖着藤壶和海藻,尾巴拍打起百米高的浪墙。它仰头长鸣,声音低沉悠远,和钢琴的旋律完美重合。
林夜认出来了。
那是拉布。
它老了,眼睛浑浊,背上的伤疤层层叠叠,但它还活着。
而且它听到了。
琴声通过某种看不见的联系,传到了伟大航路的另一端。拉布的叫声不是哀伤,而是回应,是喜悦,是跨越半个世界的一声“我等你”。
布鲁克的手没有停。
他的十指在琴键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眼泪从骷髅的眼窝里流出来,滴在琴盖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拉布……”他喃喃道,“你还活着啊。”
那一瞬间,影子里的船员们全都转过身,面向布鲁克。
他们举起酒杯,齐声喊出最后一句歌词。
“等到那一天,我们再相聚!”
声音落下,光影开始消散。
他们笑着,挥手,一个接一个化作光点,融入钢琴的木质纹理中。最后消失的是那个戴帽子的老水手,他朝布鲁克敬了个礼,然后转身,走进了黑暗。
琴声结束。
大殿里一片寂静。
只有香炉里的烟还在飘,绕着钢琴转了一圈,缓缓升空。
布鲁克坐在琴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骨架挺直,像是完成了一场仪式。
“嗯。”布鲁克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但少了那种刻意的欢快,“他们终于能安心了。”
林夜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骨头很硬,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一股暖意在流动。
“你呢?”他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布鲁克抬头,望向门外的海面。拉布已经沉回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波纹。
“我想去看看它。”他说,“亲自告诉它,我们都记得约定。我也想让它听听,我现在写的歌。”
林夜笑了下,“那你得先修好你的船。”
“嘿嘿。”布鲁克终于露出一点熟悉的笑,“这可不难,我可是经历过两次沉船的老水手了。”
两人没再说话。
大殿安静下来,只有海风穿过门廊,吹动骨链发出叮当声。
林夜转身走向往生钟,手指轻轻碰了碰钟身。冰凉的触感还在,但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像是某种重量。
他抬头看向碑林。
那行新刻的字依然闪着微光。
就在这时,布鲁克忽然开口。
“林夜。”
“嗯?”
“如果有一天,我也该走了……”
他停住,没说完。
林夜转过身,看着他。
布鲁克眼眶里的火光轻轻晃动。
“你能帮我办一场葬礼吗?不用多隆重。只要有人弹一首《宾克斯的美酒》,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