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下了三千年。
沈清辞跪在寒潭边时,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刺骨的寒意咬得缩了缩。潭水映着她素白的衣袂,像一朵被冻僵的莲,而潭底深处,沉睡着她寻找了整整百年的答案。
“阿辞,别碰这水。”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玉石相击般的清润,却让沈清辞的脊背瞬间绷紧。她转过头,看见谢云澜站在不远处的梅林里,玄色衣袍上落了些碎雪,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着,眉眼间是她看了三百年也未看透的温润。
“师尊。”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雪落,“弟子只是想看看,这寒潭底的‘往生镜’,是否真能照见前尘。”
谢云澜走近几步,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手,指尖掠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往生镜早已蒙尘,便是照见了,又能如何?过去种种,如露亦如电。”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抽。
如露亦如电。
可她偏偏记得三百年前那场焚尽了整个忘川谷的大火。记得冲天的火光中,有个红衣少年笑着对她说“阿辞,等我回来”,然后转身跃入火海,再也没有出来。
那少年叫萧彻,是她未拜师前的师兄,是她放在心尖上三百年的人。
而眼前的谢云澜,是昆仑墟的尊主,是她的师尊,是三百年前将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所有人都说萧彻死了,尸骨无存,可沈清辞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
比如,谢云澜看她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不属于师尊的痛楚;比如,他精通萧彻最擅长的“踏雪寻梅”剑招,却从不在她面前施展;再比如,每年萧彻忌日那天,他都会独自去忘川谷的废墟待上一整天。
“师尊,”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三百年前,您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萧彻?”
谢云澜的指尖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望向寒潭对岸的雾凇:“大火之后,忘川谷寸草不生,我只找到你一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寒潭,“阿辞,该回去了,明日便是昆仑墟的‘问心大典’,你身为内门首徒,不可失仪。”
沈清辞望着他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
三百年了,他总是这样,用最温和的语气,避开她所有关于萧彻的问题。
她重新看向寒潭。潭水幽深,像一片凝固的夜空,隐约能看见水底有流光闪动,那是往生镜的灵力。传说这面镜子能映照出亡者的残魂,只要以心头血为引,便能与逝者相见。
她咬了咬牙,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掌心。
鲜血滴入潭水的瞬间,寒潭突然掀起巨浪,水底的流光骤然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潭底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水中坠去。
“阿辞!”
谢云澜的惊呼声在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抱住。她落入一个带着清冷梅香的怀抱,鼻尖蹭到他玄色的衣料,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忘川谷的朱砂香——那是萧彻最喜欢的香料。
她猛地抬头,撞进谢云澜盛满惊惶的眼眸。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他眼底深处,有红衣少年的影子一闪而过。
“师尊……”她的声音发颤,“你身上……”
谢云澜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她,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胡闹!往生镜怨气极重,你不要命了?”他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慌乱。
沈清辞看着自己掌心凝固的血迹,又看了看谢云澜转身时不慎滑落的一片衣角——那衣角内侧,绣着一朵极淡的红梅,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当年萧彻为她绣帕子时的手艺。
心头的疑云,像昆仑墟的雾,越来越浓。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暗。沈清辞坐在窗边,反复摩挲着那片从谢云澜身上落下的衣角。红梅的针脚她认得,那是萧彻独有的绣法,三百年前,他曾笑着对她说:“阿辞,等我成了仙,就用仙蚕丝给你绣一件红嫁衣。”
可谢云澜是昆仑墟尊主,修为深不可测,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绣法?又怎么会带着忘川谷的朱砂香?
更让她在意的是,方才在寒潭边,谢云澜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衣影子。
难道……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在心底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沈清辞迅速将衣角藏进袖中,推门而出,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的小道童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沈师姐,这是尊主让我交给你的。”小道童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怯。
沈清辞接过锦盒,入手微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雕着一朵盛放的红梅,正是萧彻当年送给她的那枚“并蒂梅”。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枚玉佩,明明在三百年前的大火里遗失了。
“尊主说,”小道童的声音带着犹豫,“这是他今日在寒潭边捡到的,或许是师姐掉的。”
沈清辞捏着玉佩的手指微微用力,玉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抬起头,望向谢云澜居住的“摘星阁”,那里灯火通明,却像隔着一层永远也穿不透的雾。
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萧彻,为什么不认她?
如果他不是,他又怎么会有这枚玉佩,怎么会有那些与萧彻相似的痕迹?
夜色渐深,昆仑墟的雪还在下。沈清辞将玉佩贴在胸口,冰凉的玉质下,是她滚烫而不安的心。她知道,明日的问心大典,或许会有答案。
因为按照惯例,大典之上,尊主会亲自为内门弟子注入灵力,以测心术。而测心术最是灵验,能逼出人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握紧了掌心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谢云澜是谁,明日,她一定要知道真相。
而此刻的摘星阁内,谢云澜正站在窗前,望着沈清辞住处的方向。他的指尖捏着一支早已枯萎的红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三百年了……阿辞,你还是不肯放下吗?”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可我若认了你,你又该如何自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昆仑墟的一切,都掩埋在无尽的寒冷之中。而那寒潭深处的往生镜,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亮起了一抹诡异的红光。
一场跨越三百年的爱恨纠葛,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惊天秘密,正随着这场大雪,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