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极（1）

黄朔的指尖又开始发烫了。

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书桌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正好罩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张极”两个字被反复勾勒，笔画深得几乎要戳破纸背，有些地方还洇着淡淡的水渍——那是上次不小心滴在上面的眼泪，晕开了墨迹，像朵难看的云。

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回想下午的事。

张极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帽衫，站在篮球场边和别人说话时，风掀起他的帽檐，露出一截干净的下颌线。黄朔躲在香樟树后面看了很久，手里攥着的瓶身都被汗浸湿了。他本来想走上前，把那瓶冰镇的橘子汽水递给他——张极以前说过，他最喜欢这个味道。可直到张极和朋友勾着肩膀离开，黄朔的脚像灌了铅，一步都没挪动。

汽水最后被他自己灌进了肚子，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股尖锐的涩味。就像他对张极的心思，明明甜得快要溢出来，偏要裹着层又苦又硬的壳。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床单上还残留着张极上次来借宿时留下的味道。那天张极发烧，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上，呼吸烫得像团火。黄朔不敢动，就那么僵着坐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张极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嘟囔了句“好热”。

那一刻，黄朔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抽屉，里面藏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全是和张极有关的东西：张极随手丢给他的草稿纸，上面有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小人；张极喝剩的半瓶水，他没舍得扔，瓶盖拧得死紧；还有一根张极落在他家里的黑色发圈，上面缠着几根浅棕色的头发。

黄朔捏起那根发圈，指尖抖得厉害。他把发圈凑到鼻尖，闻到上面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像中了蛊，张极的一举一动都能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张极笑的时候，他觉得全世界的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张极皱眉的时候，他能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甚至张极今天和那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多说了两句话，他就恨不得把那女生的裙子撕烂。

这种念头吓了他一跳。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只是远远看着张极，觉得他像颗遥远的星星，亮得让人不敢靠近。可什么时候开始，那颗星星落到了他的掌心里，他就再也舍不得松开了？他开始偷偷跟踪张极回家，在他窗外站到深夜；开始收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哪怕是片掉落的指甲盖大小的纸屑；开始在日记本里写满恶毒的话，诅咒那些靠近张极的人。

他像个疯子，在自己编织的网里越陷越深。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极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帮我补下数学。”

黄朔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有空。”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把刀刃抵在自己的胳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得吓人，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张极是我的。”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轻声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只能是我的。”

刀刃划破皮肤的瞬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在白色的地板上，像绽开的红梅。他却觉得很舒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为张极疯狂。

他用指尖蘸了点血，在日记本上写下：“明天见。”三个字歪歪扭扭，带着股血腥的执拗。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房间里一片漆黑。黄朔蜷缩在地上，看着那摊越来越大的血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只受伤的野兽在呜咽。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无药可救。可只要能留在张极身边，哪怕变成怪物，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张极是他的药，也是他的毒。

是他命中注定的劫。